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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入伍后,我成了部队里的“糊涂蛋” | 三明治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19-05-10 12:33

正文


棉棉



坐标:南京

职业:事业编

想做个在路边给英雄鼓掌的人。


今天的作者棉棉是一位90后姑娘,在部队家属院长大,大学毕业后就入了伍,没想到军旅生活比想象的更多磨难。她说,在退伍后不久,《芳华》上映,看到里面的何小萍,就像看到了自己。于是她决定写下自己在部队的两年里遇见的人和经历的事。




2019年第86篇中国人的故事


文 | 棉棉

编辑 | 二维酱



进新兵连的第一天我就挨罚,原因是对班长笑了。


我们是晚上11点才到新兵连,等点验完毕分配到班,屋里人早已熄灯睡觉。我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塞进储物柜,可塑料袋还是会发出声响。门口的下铺撑起身子,示意我小点声。我赶紧凑合收拾完,摸到空着的上铺睡觉去了。


还没搞清楚新兵连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开始训练,连跟屋里人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训练结束我在走廊准备展示我的“礼貌”,哪晓得刚咧开嘴就被人回了句:“谁让你笑的?去水房对镜子笑,看看你有多美。”


我愣头愣脑地对着镜子笑到脸僵硬,对电视剧里青春靓丽女兵生活的向往也瞬间化为泡影。集合的时候,那位下铺问我刚才去哪了,为什么不跟她报告。我又傻眼了,不禁“啊”了一声,这才知道她是我们班长,而罚我的那位是其他班的班长。班长一脸严肃地说,“啊什么,去抄200遍。”


原来在部队还不能说语气词。


从此,我在“试错”中开始了军旅生涯,也成了臭名昭著的“糊涂蛋”。



01. “集体主义”初体验


我在部队家属院长大,自小有个从军梦。而作为独生子女,最向往的就是部队里浓浓的战友情,可这集体主义的形成实在是个痛苦的过程。


小时候犯错被大人罚都是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可在部队却是“一人犯错,集体受罚”。作为缺心眼的“糊涂蛋”,我几乎把所有的忌讳都挨个犯了遍,这些糗事收录成册可以取个名叫《我上铺的猪队友》。


当天训练完,连里拉铃,值班排长通知大家“洗衣服”,我想时间已不早,顺便把牙刷了,就把牙具放进盆里,没想到在走廊被值班排长拦了下来。她问“你盆里装了什么?”我疑惑地回答“衣服、肥皂和牙具”,她说“我通知的是洗衣服,你是哪个班的?都别洗了。”因为我,全班人臭哄哄地待了一晚上,第二天还要继续穿汗馊了的衣服。


对新兵连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紧急集合,要求4分半,我永远都是5分钟,这意味着我们班永远是挨练的倒数第一。我也不想连累大家,练完睡前的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深蹲起、背完条例,已经将近24点了,这是我开始加练紧急集合的时间。即使退伍那么久,我还记得走廊的白灯光、沉重的假枪、混合汗渍和灰尘的被子,还有那捋不顺的背包绳。我总觉得自己能像许三多一样勤能补拙,但可能有些东西真的要天赋。


我大学毕业入伍,在班里年纪最大。可因为从小是被父母保护的书呆子,我的业余时光都是在辅导班里度过,一不会干活,二不懂人情世故,我反而成了最需要被帮助和包容的那个。


我的同年兵都非常可爱,她们不仅要完成自己的训练任务,还要帮班长做事,还需要包容我时不时闯的祸。我因为被子丑被批评,好几个人自发地挤时间为我整被子。我们从起床到出早操的时间并不多,很可能耽误点时间连厕所都来不及去。我跑步不及格,在最后考核的时候,同年兵牺牲跑前几名的机会拉着我跑过及格线。我匍匐前进学不会,同年兵一遍遍示范教我,我终于勉强合格。那些明明比我年纪小得多的女孩子,像大姐姐一样照顾我、包容我,我这个“独”惯了的人真的体会到“集体”的意义——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一个都不能少。


记得新兵连结束的时候,我一个同年兵泪流满面地抱住我,担心我下连后照顾不好自己。这三个月的甘苦与共,让素不相识的我们有了过命的交情。听班长说下连后的主要任务是训业务,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发挥“书呆子”的特长,不能再做倒数第一了。



02.荣誉连队的烙印


还记得下连那天是平安夜,我们围坐在俱乐部里,分享班长们亲自做的大蛋糕,我们的床头挂着圣诞袜,还有一个装着文具的储物盒。说来惭愧,当兵前我从来没整理过自己的衣服,因为第二天穿什么我妈妈都会放在我床头,我每天在家只要负责学习,其他什么都不用干。所以第二天,我们要收拾下连的东西和放在储物柜的东西时,我连什么季节应该留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就模仿着同年兵收拾。


我是个需要备忘录来提醒自己的人,没有了手机的提醒我的生活完全失控。只凭班长口述一遍,我根本记不清连队的作息还有细枝末节的注意事项。因为记不清开饭时间,我常常会集合迟到,或者内务没到位就出门。而且我记不清自己鞋子放上柜还是下柜,也记不清帽子放在哪个格子柜。因为跟班长上下铺,我竟然错穿了班长的作战靴,错戴过班长的帽子。但班长不相信我是无意的,她觉得我在紧急状况下就不顾别人的死活,自此埋下了她对我的质疑。



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有次大扫除,我负责整理衣服,一个很优秀的同年兵把衣服挂反了,我开玩笑地说:“XX原来也会把衣服挂反啊。”,我当时有种终于能帮到别人的感觉,正准备帮她调整,忽然班长走过来问我为什么嘲笑别人。那天我被要求对着衣服重复那句话,直到大家吃完零食收拾完。可能因为破坏了班长对我的第一印象,所以我的一句玩笑都会被误解。


还有一次是我的被子在卫生检查中被批评,作为模范连队我们的内务也必须是第一,任何导致扣分的人都是连队的罪人。班长让我中午别睡觉、下午不学业务把被子整明白,可我的被子角永远都合不上。不仅如此,如果被子整不明白全班都不能午睡。我感觉同班人的愤怒要把我射穿了。我们每天凌晨才睡,还要背业务、练体能,任何的休息都是续命药。


新兵班的我陷入恶性循环的泥沼,因为行为管理挨练耽误了业务的学习。我们的业务学习主要是机关号码和人员编制,对于我这个书呆子来说,最大的惩罚是不让我学习。还记得有次被罚站教室外不给背号码,我痛苦得想撞墙。因为每天训练时间有限而每次考试都要排名,落下任何一点学习任务都意味着新业务来不及学,而考试成绩直接关系到周末能不能去服务社。长期考不了好成绩的我,甚至面临卫生纸和笔芯用完而没法买的窘境。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新兵连下连早的人,班长会给她们用尺子划好被子折叠的线,所以从一开始被子的上下片就能合得上。而我这两年的命运就像我的被子,一开始形没打好,接下来永远是坎坷。




03.班长,您可以做我的师父吗?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一见如故,这大概就是我师父给我的第一感觉。


我们有两个带兵班长,一个五年兵,一个三年兵。每个新兵练单飞(通过考核可以独立接电话)的时候都会被分配一个班长进行指导,称呼为“师父”,五年兵班长是我未来的师父。从坊间听来有关她的故事真是充满传奇色彩。她曾以全军区前三的成绩考上军校,却被关系户挤了下去。本来在工作轻松的查号台,却因为连队需要主动请缨加入长市台(查号台只负责查号,而一号台和长市台需要接转电话)。她第一批单飞,而且还把同年兵带单飞了,这个同年兵后来成了长市台的领班之一,也成了我师父的“护花使者”。


我师父特别喜欢笑,她一笑,天都亮了。她是个随和的人,会耐心回答问题,而且不会用规矩和威严给我们施压。她就像个邻家大姐姐,让人忘记自己身处森严的军营。


部队对手机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我们新兵更是只有在周日大扫除后能用下手机,而我因为入伍时还带了另一个停机的手机,分手机时我把它放在裤兜里忘记拿出来,等下午扫完马路换军装准备开饭才发现。当我摸到那个手机,冷汗“刷”地流下来,这件事足以让我背处分。要知道大班长晚上如果被抓到用手机都要写检查,更何况我一个新兵竟然把手机在身上带了一天。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师父讲了事情的原委,把手机拿给她,并做好被处分的准备。没想到她摸摸我的头,把手机接了过去,说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擅言辞,只是说了句“谢谢班长”。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班长,您可以做我的师父吗?”她噗地笑了出来,“可以啊,但只有业务最好的才能当我的徒弟哦”,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在新兵班,我的基础业务落下很多,所以刚下台站时我的成绩依旧是倒数。但我利用所有的时间背号码:看新闻、读报、开会、政教课、看电影和休息,很多人觉得我在装样子,我也不指望能立刻成为前几名。很快,全台站的前几名成为了第一批单飞的种子选手。我们在背业务,她们已经上机学习,看着她们讨论机上的业务并练习键盘操作时,我渴望能早日加入她们。随着新业务学习的结束,我们开始进入总复习,那些日思夜想的号码似乎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新兵班落下的800个号码,现在已经逐一突破、找到背诵规律,而新学的机关编制,我也烂熟于心。一次随堂测试,我竟然全对!同年兵都惊呆了,我在惊喜的同时却有一份意料之中的笃定。自此以后,我的成绩没跌出前三,而我也成了第二批单飞的种子选手。


我师父后来跟我说,刚下台站时她就看出我是个实诚孩子。虽然我没眼色、做事迷糊,但心思一直在业务上。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决定:即使我永远倒数第一,也会收我作徒弟。她那时的回答,只是想激励我罢了。



04.我不再是一座孤岛


在部队,上级随口的一句话都是命令,如果你有自己的意见或者感情用事,只能被看作缺乏执行力,在晋升之路上轻易就被淘汰掉。而我们这个皇城脚下的优秀连队,相比别的连队有一个特权:优秀士兵提干,因此连里大部分人的目标就是一个:提干。有些人为了这个目标忍辱负重十来年,有些人错失机会愤然退役,也有些人看破了这个围城选择考学离开。


在暗流涌动的连队,我师父就像旁观者。她没有什么晋升欲望,从来不刻意讨好上级,只是尽力地做好本职工作,愉快地享受人生罢了。因为没有欲望,所以没有烦心事,才有毫无杂质的明媚笑容。她的经历跟我倒有几分相似,同样迷糊,同样爱学习,同样没有欲望。


从新兵班开始,我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人见人厌,行管差、业务差,所以我几乎没有朋友。因为业务差所以去不了服务社,周六晚上所有新兵在俱乐部看电影吃零食的时候,我常常坐在最后几排,身边只有一个水杯,就着投影仪的光偷偷背号码。我们两个台站的新兵是分开坐的,平时也在不同的班级、不同的训练教室、学习不同的业务,基本上没有交集。可是,在我闷头背号码的时候,一号台的彤递了一筒乐事薯片给我,自卑的我红了脸,不敢接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心想,你不知道我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气虫吗?你为什么愿意接近我?不怕被人嘲笑吗?她笑了,把薯片塞我手里,说道:“再好学也别废寝忘食啊,这电影挺好看的。”


我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珍妮坐在阿甘身边时,阿甘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姑娘。


我跟她打开了话匣子,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跟人畅谈,我聊起入伍前的大学生活、聊我爱看的电影、爱听的音乐、参加过的活动。她似乎就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只是在不同的专业选了相同的课,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好像掉入了魔法时空,那些纠缠在我身上的惩罚、偏见、恐惧和担忧一下子消失了。



此后,我最盼望的就是周六晚上看电影,她是唯一一个能平等地听我絮叨的同年兵。我就好像荒岛的鲁滨逊,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对象。她的到来,让我不再孤单,背号码有了伴,洗澡有了伴,周日叠被子也有了伴。她同我一样爱学习、爱文艺、有书生气,但她做事比我明白,人缘也比我好得多。她就像我和同年兵之间的桥梁,把我这个孤岛和大陆连接了起来。


在我无法单飞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彤尽力地安慰我,她相信我一定会有出头之日。如果没有她,我肯定撑不下去,更等不到曙光的降临。



05.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在我师父退伍后,我终于单飞了,但我们第三批单飞的时候新兵已经跟机。此时,值勤力量已经饱和,而分队的重心更是放在培养新兵上,我们成了尴尬的边缘群体——连队的后勤力量,中午的时候给查号台替班,等开始掉银杏果的时候每天扫三次马路。我们连队的包干区是主干道,平时扫树叶、刷鸟屎,等开始掉银杏果的时候我们需要拿刷子和水壶把果痕清理掉。


这时,尤排的到来让连里生机勃勃。尤排从一号台优秀士兵提干,军校学习两年后回连作一号台的排长。因为在连里臭名昭著,所以班长们并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多搭理我,更何况我们做的所有事在她们眼里都是应该的。我那天照常把全班的晾衣架收回来,尤排竟然起身帮我开柜门、把晾衣架放进去,还很真诚地对我说谢谢,我真是受宠若惊。


有天晚上,屋里只剩尤排和我,其他同年兵都上班或跟机去了。我忍不住跟她讲,我想为分队做点事。我新兵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份连队指南,把作息和注意事项都囊括进去,少了无效的惩罚就能节省时间背业务,而且我打字快,可以跟新兵分享经验。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准许我给新兵讲打字课。我整理了一份指南和连队地图给了新兵班班长,希望孩子们能少走点弯路,后来我自己整理教案给新兵们分享了自己的打字经验。还针对打字训练提出了自己的改进看法,尤排也欣然接受。


一个长期受打压的人忽然成了分队的红人,自然人红是非多,而我这个缺心眼的刚好撞上枪口。



跟新兵聊天时我得知,单飞最早的蕙因为先于其他人享受优待而受到班长不公的对待,我就和尤排反映,但讲的时候被同年兵听到,以为我在告同年兵的状来突显自己。新仇旧恨一下子爆发,我彻底成了大家眼中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和不择手段的马屁精。


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有两个新兵一直支持着我,一个是蕙,一个是我的上铺。不管别人怎么厌弃我,她们一直对我很尊敬,会帮我收晾衣架,会帮我挂衣服,会安慰我逗我开心。有次扫马路,一个同年兵说我扫得不干净要重扫,我上铺就跑过来帮我。还记得有次吃饭,我一个同年兵让我以后不要坐她对面,我的上铺听到了。上铺问我,为什么她们这样对你?我说是我老犯事连累她们,你也别跟我走太近,免得连累你。她说她不怕,她觉得我是个好人。当一个团体排挤一个人,也会感染其他人都排挤这个人。当发展到一个集体都排挤这个人的时候,如果有人为那人说话,等同于背叛这个集体。可我上铺坚持做这个逆行者。


而蕙就像一个陪伴者,每次我在走廊低着头走路时,她总会满心欢喜地向我问好,她的问候就像清泉,洗去我的忧惧。临近退伍,她背着新兵班长偷偷送了我一本封面是梵高《星空》的本子,希望我退伍后继续做个有童心的姑娘。回望这两年,最值的就是认识了这些可爱的人。战友情之所以深刻,就是因为在那么多的不允许之下还有手牵手、不放手的心。


退伍晚会上,我们笑了又哭了。连长动情地说:“你们是一连的人,到哪都是最优秀的。”明明喝的是果汁,我竟然有种借酒消愁的恍惚。又想起初见这连队的情景,人生只若初见多好,可我不后悔。在这里,我被剥去虚假繁荣的外壳,直面自己的不堪。曾有雄心壮志,但黯然退场时也能心平气和。


退伍后我很快找到工作,每天提前到办公室打扫卫生受到同事表扬,被批评惯了的我还觉得不适应。因为当过兵有政策优惠,我顺利考上事业编和在职研究生。如果没有经历那些痛苦,也不会收获当下的幸运。但那个被集体排挤的我依旧在灵魂深处,她时时提醒着我的不完美,时时提醒着我曾亏欠于人。


同年兵们蓄起长发、化起妆,有人继续本科学业、有人找工作、有人考研、有人考公、有人结婚,每个人汇入各自的江流大海。但这两年或多或少地改变了我们,不管当时过得好不好日后总会怀念,这就是部队最神奇的地方吧。


作者后记


严歌苓说:“我在写作上没有野心。”她不仇恨、不控诉,只是讲个故事给人听。


感谢三明治,让我有机会反思那段时光。我觉得人生的每件事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既定的性格导致既定的结果,但只要心中有光,生活总会给你留条活路。


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5月11日20:00胖粒导师将举办直播课,欢迎扫码试听。点击了解短故事学院,或直接联系三明治小治(little3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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