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师父退伍后,我终于单飞了,但我们第三批单飞的时候新兵已经跟机。此时,值勤力量已经饱和,而分队的重心更是放在培养新兵上,我们成了尴尬的边缘群体——连队的后勤力量,中午的时候给查号台替班,等开始掉银杏果的时候每天扫三次马路。我们连队的包干区是主干道,平时扫树叶、刷鸟屎,等开始掉银杏果的时候我们需要拿刷子和水壶把果痕清理掉。
这时,尤排的到来让连里生机勃勃。尤排从一号台优秀士兵提干,军校学习两年后回连作一号台的排长。因为在连里臭名昭著,所以班长们并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多搭理我,更何况我们做的所有事在她们眼里都是应该的。我那天照常把全班的晾衣架收回来,尤排竟然起身帮我开柜门、把晾衣架放进去,还很真诚地对我说谢谢,我真是受宠若惊。
有天晚上,屋里只剩尤排和我,其他同年兵都上班或跟机去了。我忍不住跟她讲,我想为分队做点事。我新兵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份连队指南,把作息和注意事项都囊括进去,少了无效的惩罚就能节省时间背业务,而且我打字快,可以跟新兵分享经验。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准许我给新兵讲打字课。我整理了一份指南和连队地图给了新兵班班长,希望孩子们能少走点弯路,后来我自己整理教案给新兵们分享了自己的打字经验。还针对打字训练提出了自己的改进看法,尤排也欣然接受。
一个长期受打压的人忽然成了分队的红人,自然人红是非多,而我这个缺心眼的刚好撞上枪口。
跟新兵聊天时我得知,单飞最早的蕙因为先于其他人享受优待而受到班长不公的对待,我就和尤排反映,但讲的时候被同年兵听到,以为我在告同年兵的状来突显自己。新仇旧恨一下子爆发,我彻底成了大家眼中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和不择手段的马屁精。
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有两个新兵一直支持着我,一个是蕙,一个是我的上铺。不管别人怎么厌弃我,她们一直对我很尊敬,会帮我收晾衣架,会帮我挂衣服,会安慰我逗我开心。有次扫马路,一个同年兵说我扫得不干净要重扫,我上铺就跑过来帮我。还记得有次吃饭,我一个同年兵让我以后不要坐她对面,我的上铺听到了。上铺问我,为什么她们这样对你?我说是我老犯事连累她们,你也别跟我走太近,免得连累你。她说她不怕,她觉得我是个好人。当一个团体排挤一个人,也会感染其他人都排挤这个人。当发展到一个集体都排挤这个人的时候,如果有人为那人说话,等同于背叛这个集体。可我上铺坚持做这个逆行者。
而蕙就像一个陪伴者,每次我在走廊低着头走路时,她总会满心欢喜地向我问好,她的问候就像清泉,洗去我的忧惧。临近退伍,她背着新兵班长偷偷送了我一本封面是梵高《星空》的本子,希望我退伍后继续做个有童心的姑娘。回望这两年,最值的就是认识了这些可爱的人。战友情之所以深刻,就是因为在那么多的不允许之下还有手牵手、不放手的心。
退伍晚会上,我们笑了又哭了。连长动情地说:“你们是一连的人,到哪都是最优秀的。”明明喝的是果汁,我竟然有种借酒消愁的恍惚。又想起初见这连队的情景,人生只若初见多好,可我不后悔。在这里,我被剥去虚假繁荣的外壳,直面自己的不堪。曾有雄心壮志,但黯然退场时也能心平气和。
退伍后我很快找到工作,每天提前到办公室打扫卫生受到同事表扬,被批评惯了的我还觉得不适应。因为当过兵有政策优惠,我顺利考上事业编和在职研究生。如果没有经历那些痛苦,也不会收获当下的幸运。但那个被集体排挤的我依旧在灵魂深处,她时时提醒着我的不完美,时时提醒着我曾亏欠于人。
同年兵们蓄起长发、化起妆,有人继续本科学业、有人找工作、有人考研、有人考公、有人结婚,每个人汇入各自的江流大海。但这两年或多或少地改变了我们,不管当时过得好不好日后总会怀念,这就是部队最神奇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