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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辉:新反读书记——关于知识、读书、治学

學人Scholar  · 公众号  ·  · 2024-07-10 19:58

正文



(图片来源:Pexels)


本文是一组关于知识、治学的片段式感悟和思考,类似随想录,有思想深度、广度,短小而有锋芒,耐人寻味。



新反读书记

——关于知识、读书、治学

文 | 胡文辉


本文刊登于《随笔》2024年第3期


1

我很喜欢九方皋相马的故事(尤其是当我出了些小疏漏的时候)。我也很喜欢“杀君马者道旁儿”这句古语。


我发现,这两个跟马有关的“梗”,挺适宜形容我对治学的某些看法。


九方皋相马,把马的毛色弄错了,但他相中的确是千里马。他关注的只是,马好不好,至于马是什么颜色,并不是他关注的问题。读书治学也应这样。材料是无穷的,问题也是无穷的,你的精力必须贯注于你所关注的主要问题,附带的次要的问题,或其他层面的问题,不妨忽略搁置。


“杀君马者道旁儿”,意思是说:你的马跑得快,路边的小朋友纷纷喝彩,于是你尽情地让马狂奔,以赢得更多的喝彩,结果可能将你的马累死。读书治学也应避免这样。你必须按自己的兴趣去做学问,按自己的节奏去写文章,若是为了迎合读者的喜好来做学问写文章,就会疲于应接,无法做出最好的东西。


这两个意思,都有关治学中的精力问题。


2

知识是外在的,死的;学者的工作,是要将知识变为内在的,活的。


将死知识变为活知识,是意味着,要发现知识与知识之间的隐蔽联系,或在新的观念、新的问题意识之下发现知识的潜在意义,或发现此知识的别样价值以解决彼知识的特殊问题……总之,能活用知识,能将知识由死物变为活物,才是学问的精粹所在。


知识的搜集、搬运、积累,只是学问的初级阶段,是学问的必要条件。真正的学问,应当是知识的化合作用——知识的炼金术。


3

所有的原始文明,都信奉绝对的神,在那样的精神形态下,信仰、思想、知识是不可分的,是一团混沌。


在古典文明阶段,思想和知识开始从信仰那里独立出来,神仍然存在,但主要是为大众阶级所信奉,而精英阶级则转而信奉绝对的真理(如印度人的“菩提”,希腊人的“逻各斯”,中国人的“道”)。


到了现代文明阶段,知识又跟思想分手了。在这个时代,信仰仍属于庸众,但思想也沦落民间,只有知识高高在上——知识群体信奉绝对的事实。


而在我看来,“绝对的真理”容易流于虚妄,“绝对的事实”又容易流于琐碎,我愿意取其中庸,在思想与知识之间。


4

我一再讨论过“道术已为天下裂”的问题,也就是知识的分裂状况。可是,再想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知识越是发展,越是进步,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就越是深入,越是精细;但也因此,我们的知识必然越来越趋于专门化,越来越划分出更多更小的门类,知识的分裂状态也就不可避免了。说到底,知识的进化和分化是不可分的,它们是同一个发展进程的两个面相。进化就是分化。如果进化是无穷尽的,那么分化也是无穷尽的,差异和区隔也是无穷尽的——生物如此,知识亦如此。


对于认识世界,在古人的时代,问题在于无知,在于知识太少;而在我们的时代,知识就在那里,问题在于知识太多,以至于我们无法掌握它。对于知识,当我们拥有了它,同时也失去了它——我们能拥有的只是知识的碎片而已。这就是人类知识的悖论吧!


5

据说数学家最杰出的成就几乎都是三十岁以前做出来的,三十而立,其创造力就开始衰退了(国际两大数学奖之一的菲尔兹奖,就只授予未满四十岁者)。围棋界过去有句俗话: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韩国“石佛”李昌镐,二十岁以前即横扫棋坛,三十岁以后就逐渐“归于平淡”,老是拿亚军了)。数学和围棋都有“大器早成”的现象,我觉得并非偶然。


数学和围棋看似不相干,其实是有共同点的——相对于其他领域,二者所需要的,是最低限度的专业知识积累,最大限度的纯智力发挥,同时也更依赖于灵感的迸发。这当然更有利于年轻人。


相反,越是需要更多专业知识积累的领域,就越不可能只依赖纯智力的比拼,也就越是需要“有年”,也即更适合专业积累丰富的中年人。相对来说,人文科学比自然科学更需要专业知识的积累;而在人文科学内部,历史科学又比社会科学更需要专业知识的积累。此史学大家之所以不易成就也。


6

陈寅恪有句名言:“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


而胡适又有句名言:“学问是平等的。发明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功绩。”


两人的话都涉及文字训释,但指向各有不同。陈寅恪的看法是本位的,只针对训诂问题而发,他的意思是由小可以见大,强调文字训释的历史内涵;而胡适只是借以为譬,意不在文字训释本身,只因文字训释是传统考据学的重心,故借之以代表文史之学而已。前者是方法论,是说小问题也有大学问,小问题也需要大学问才能做好;后者是价值观,是说小问题虽是小学问,但在为学术而学术的意义上,小学问也跟大学问无异。


7

关于做学问,顾炎武说过有名的话:“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后人引此,似乎多是为了说明一手材料的重要性,然而如此理解,顾炎武就不显得怎么高明了。


要知道,对于铸钱来说,废铜固然驳杂,但新铜也未必纯度很高;新铜直接从矿石里炼出来,自是难得,但废铜充铸,化旧为新,也不简单。只要铸造得法,新铜旧铜,价值其实是一样的吧。具体到治学上,有些新见解确完全基于新材料,但也尽有新见解并不靠新材料,而更依凭新眼光、新理念、新假设,思路一变,旧材料就可能有了新意义,正如废铜也完全可以铸出新钱。就说顾炎武“采铜于山”得来的《日知录》吧,其实又有多少是别人没用过的新材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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