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龙》：出来混更要多读书

港产电影里的反派，历来都带有亦正亦邪的草莽气。

且不说此前曾大热的《树大招风》，单看一次次被港人翻拍的跛豪与雷洛，就能看出这些反派角色令人着迷的魅力。尽管他们会被父母师长认定成反面教材，但你又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已成了人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流传着他们传说的传奇人物——为什么电影人爱翻拍？为什么观众们喜欢看？为什么人事消散这么多年，他们的人气依旧这么旺？

这里其实有个令人不安的真相：在这个世界上，坏人总是更勤奋，而且他们不但更勤奋，还会在实力中带有一些天分，最终通过打拼出人头地。从这个角度看，崇拜跛豪和崇拜马云，本质上并无二致，都反应了人们对功成名就的渴慕心理，且他们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既有的社会关系，并把它们进一步秩序化。

比如跛豪（真名吴锡豪）。

1962年从广东潮州逃饥荒偷渡到香港打工谋生，因被老板无情压榨，领悟到“做人要发达就一定要狠”。遂带着一帮老乡从石硖尾崛起，与道上的马氏兄弟争字花、开赌档惨败后“弃赌从毒”，干掉东莞帮等一票粉摊，一手拉起后来被称为“四大白粉家族”之一的“义群”。在1960年代后期至1970年代初期贩卖毒品（包括生鸦片及吗啡砖）超过30吨，价值3亿元以上。

其集团更与香港警队高层勾结，同时亦牵涉多次杀人灭口等严重案件。1975年副按察司康士法官审判他时曾说：“此案案情独特，在本港历史上很难找到类似案件”。所以也难怪最近有媒体同行在科普“跛豪”其人时，要用“港版巴勃罗”（美剧《毒枭》男主）作比喻。

还有雷洛（真名吕乐），1940年雷洛从最底层的制服警员做起，18年后已升任新界区总华探长，来年又升任香港最繁华地区港岛及九龙区的总华探长，位高权重，在香港无人不知，纵横黑白两道呼风唤雨，家产迅速累积。他与颜雄、韩森和蓝刚被称为香港“四大华人探长”（但吕乐始终是四人之首）。

当时的吕乐，黑白两道通吃：他既有警探“白”的一面，办事雷厉风行、果敢决断、仗义疏财；也有黑道“黑”的一面，巧取豪夺、心狠手辣。最风光的时候，他连当时新任警务处长也不给面子，如新上任的外籍警务处长不去拜候他，他便以放松破案工作来响应，直至警务处长亲自走来拜候他为止。至于黑道方面，吕乐更说当时四大家族（新义安、义群、14K、和胜和）全都要给他面子：“我就根本不用亲自抓人，有案件要破，就开口同黑帮老大要人”——所谓“一手遮天”，也不外如是。

跛豪和雷洛虽是反面角色却依旧吸引我们，正是因为他们这身草莽气息，提醒我们活着除了认怂装孙子，其实还可以霸气侧漏潇洒豪迈。那是对生活控制权的掌握，其快感不亚于身怀利器、杀心四起，大权在握、顺昌逆亡——麦当雄编剧的《跛豪》，和王晶制片的《五亿探长雷洛传》，讲的都是这种“我的命、我操盘”的故事。

只不过王晶是个满足于小才情缺乏大智慧的人，所以《雷洛传》固然好看，却不及《跛豪》大气磅礴；刘德华塑造的雷洛，也没有吕良伟的跛豪霸气狂放，反而停留在华仔标志性的回头耍帅阶段。也正是因为这种才情和班底，麦当雄和他的团队成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最重要的一伙电影力量。

尤其《跛豪》和两部《上海皇帝》，不仅当年在金像奖打败《雷洛传》，更经过时间沉淀成了不可复制的经典之作。但5年前就伙同周润发翻拍了“上海皇帝杜月笙”（《大上海》）的王晶，似乎对当年《五亿探长》之败并不服输。这次不仅打起《跛豪》的主意，还要加上他自己创作的《雷洛传》，二合一成新片《追龙》。

这个词在粤语中是吸食毒品的说法（把白粉在锡纸加热会产生烟，瘾君子就追着烟的方向吸食，故有此名）。新片用这个词做片名，既是对跛豪毒品帝国的隐喻，又对电影最戏剧性的关键部分做了最恰当的点题。

在《追龙》里，王晶给跛豪追加了一个喜欢“追龙”的弟弟，被英籍警司亨特殴打成植物人——正因这个细节追加，《跛豪》与《雷洛传》那种凭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劲头野蛮生长的草莽气，被王晶改写成了最容易通过政治审核的家仇国恨。

必须得承认，《追龙》对年代的风景的复原，以及叙事之流畅和动作之酣畅，都堪称王晶近几年最用心的作品，其娱乐性相当有水准。但他对主题概念的偷换，也不容无视。这种强行扭断，也是《追龙》割裂感强烈的原因。

或许是为了更顺利地通过审核，也或许是无力描写“万般带不走、唯有孽随身”的宿命感，王晶没能维持这份草莽气，转而用与洋人的家仇国恨，来转嫁原本该属于跛豪与雷洛的矛盾：跛豪要杀洋警察为弟弟报仇，雷洛为保住现有秩序，不允许跛豪得罪洋人。

纸终究包不住火。尽管电影已经努力用周边人物在利益分配上的勾心斗角来为主题表更打掩护，但雷洛那句“我们跟洋人斗不过”，还是让电影现了原形：说好因贪心太盛导致谁也不服谁的人性芥蒂，最后却成了兄弟俩要不要一起打洋人的争执\u001f\u001f。

要论偷换概念，王晶真的是舍我其谁。这个时候观众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电影开场就让雷洛和跛豪分别暴揍洋警察，原来是要为后边中洋之间的民族冲突做铺垫——但又好像哪里不对：既然雷洛宁愿牺牲兄弟也要保住洋人，为什么又在电影开场暴揍亨特后，还要扬言开枪打死他？

谁说王晶重振雄风？不过是一次早泄的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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