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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历史上享年最长的王朝,周朝的建立和毁灭,并非朝夕之力。它的灭亡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兴起时,自然也是经历了祖先们累世的积攒。那么,周朝这个800年的古王朝是凭借什么兴起的呢?他们的祖先又是如何栉风沐雨、朝乾夕惕,为周朝打下牢固的地基的呢?
根据《国语·周语》“后稷勤周,十有五世而兴”的记载,周朝的兴起,自他们的始祖后稷(弃)开始算起,一共经过了姬周家族15代人的努力。他们都是谁呢?
《史记·周本纪》给出了一个详细的世系表,截止到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在前面拼搏的祖宗有这些人:始祖弃(又以农官后稷为称)、不窋、鞠、公刘、庆节、皇仆、差弗、毁瑜、公非、高圉、亚圉、公叔祖类、古公亶父、季历、周文王,刚好15代人。每一代人之间都是父子关系。
那么,《史记》的记载准确吗?
答案是,即使作为中国史书界的天花板,《史记》中关于先周的记录,也有着很大的纰漏。这些世系细算下来,其实是严重缺页的。
周朝的始祖叫弃,传说他是上古高辛氏帝喾的孩子,与尧同时,也与另外两位上古贤君舜、禹同时,尽管一个人与上古三代圣王同时的时间跨度已经够大了,但是,以他一己之力还是难以弥补这中间的时间差——从尧舜到周武王伐纣时,按文献记载,少说也有千载时光,假设我们粗略地把古人的年龄设为30年一代,千年里周人的先祖也至少更迭了30多代,所以,从弃到周武王不可能只经历了“十有五”代人。
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毛诗疏》也对此提出了疑问:
“虞及夏、殷共有千二百岁。每世在位皆80年,乃可充其数耳。命之短长,古今一也,而使十五世君在位皆八十许载,子必将老始生,不近人情之甚。以理而推,实难据信也。”
即使周人的15代祖先个个活到80岁,也难以拉满从虞舜到夏、商这极长的1200年岁月。因为,如果想填满这中间的时间差,周人这15代祖先必须每个都到80岁才刚刚生子,这样方能达到年龄的接力。而这显然是有悖现实的。因此,原因只能是,世系出错了。
那么,世系表的问题出在哪里,从谁那里开始漏人了呢?
通常情况下,离我们越近的历史,人们的资料和代代相传的素材自然更丰富一点,比如,如果有人问你,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爷爷叫什么,我们也许能很准确地说出来,可是再往上追问,大多数人就要哑口无声了。离得太远的,总逃不了被遗忘的宿命。周人的祖先中,也是从最早就开始缺代了。
根据《史记·周本纪》: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间。”
以及《国语·周语》: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
两段记载显示,不窋是后稷的儿子,而不窋的时代已经到了夏朝末年。也就是说,从与尧舜禹同时代的后稷,到儿子不窋两代人,竟然就直接横跨了尧、舜、禹以及整个夏朝数百年的时光。这道夸张的数字,恐怕数学老师也编不出来。究其原因,自然是周人的某些祖先在口耳相传中有不少被弄丢了。
三国时期蜀汉的著名史学家谯周也看出了问题,他在《周本纪》和《国语》的记载中划了一个重点:“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即是说,自从弃被封为稷官,管理农事以后,他的子孙世代都承袭了这个官职。
这是很符合当时子承父业的静态社会现象的。当初,管仲在齐国改革时,方案中就规定了家族基业代代相传这一原则,木匠的儿子世代为木匠,开染坊的世代开染坊,农民则世代务农。弃的子孙在虞舜、大禹和夏朝一直充任农官后,便都以官名被统称为“后稷”,因此,他们本身的名字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而只剩下“后稷”这个官名传世。也就是说,“后稷”是一个世系称呼。这种以官名或部落名称呼家族世系是古史里常见的写法,比如,炎帝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炎帝世系,其中有炎帝神农氏、炎帝榆罔等,他们是炎帝部落的不同首领。
《周本纪》还有一句:
“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一个“皆”字,点明“后稷”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系,他们在尧、舜以及夏朝繁衍兴盛,“皆”对当时有贡献。
因此,回头再看周人的祖先,不窋的父亲,只是夏朝的倒数第二任“后稷”(最后一任是不窋自己),而并非他们的始祖弃。从弃到不窋中间,至少还有十几任“后稷”。
曾为汉朝定下和亲计策的刘敬也说过这样的话:
“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
这里的“公刘”应该是“不窋”。不窋生活在夏桀时代,为了避开夏桀而丢弃农官奔戎狄之间的,是不窋而非公刘。也就是说,从第一任后稷弃到不窋之间,中间还有“十有余世”。因为不窋生活在夏朝末年,他干了一件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的事,因此,他没有继续被“后稷N号”的官衔掩盖,而以本名被记录在了史册。
那么,周人的先祖世系完整而正确的打开方式应该是这样的:
弃(后稷1号)、后稷2号、后稷3号……后稷N号、不窋、鞠、公刘、庆节、皇仆、差弗、毁瑜、公非、高圉、亚圉、公叔祖类、古公亶父、季历、周文王,至少有三十多代人。
搞清楚了周人祖先大概的代数,再来看看,他们经历了哪些艰难困苦,才终于完成大业呢?让我们循着周人祖先的足迹,来复盘一遍周人的创业史。
第一个为周朝定基调的人,是他们的始祖弃。《史记·周本纪》记载,弃践行了中国一句古老的俗语“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比别人看起来更有雄心壮志,做游戏的时候,别人都在摔泥巴,只有他玩的与众不同,在栽麻种豆,而且经由他种植的农作物都生长得很茂盛。等他长大成人后,他几乎已经修成农大硕博毕业,能够根据土地的特性栽培植物,比如雨田适合种稻谷、旱地适合种麦子等。
关键是,弃不仅自己种得好,他还授人以渔,把自己咂摸出来的种植专利技术分享给身边人,让他们也跟着种农作物。尧帝听说了他的事迹,当即把他提拔为农官,让他的技术通过官方手段传播得更广更远。
舜帝接班后,也忍不住为弃点赞,他封弃在邰地,又以百谷之长的稷称呼他,从此他才变成了真正的“后稷”,成为新一代的农神。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后稷为何值得崇拜。自封建社会以来,中国主要产业一直是农业,我们的文明特性也是“农耕文明”,而这一切,都有后稷的功劳。周人靠农业让人安居乐业、聚拢人心,最终建立起了王朝,这都是后稷为他们定好的基础和方向。
无论是祭祀还是文献歌颂,周人对后稷都不吝赞美,《诗经》中对后稷的崇拜,几乎达到了当代夸夸群的最高水准。如《周颂·思文》里说的“斯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大雅·云汉》里说的“后稷不克,上帝不临”等等。换成现代用语就是,没有后稷,就没有古老的中国。
后稷之后,在不窋的时代,周人走了很长一段弯路。前文说过,因为夏桀暴虐,不仅百姓朝不保夕,朝廷的公职人员也惶惶不安,不窋放弃了农官的地位,流窜去了“戎狄之间”。唐代《括地志》记载:“宁、庆、原三州,秦北地郡,为义渠戎之地,周不窋、公刘居之。”张守节在《史记正义》引《括地志》记录说:“不窋故城在庆州弘化县南三里,即不窋在戎狄所成之城也”,也就是说,这个“戎狄之间”,即现在的甘肃庆阳境内的庆阳、宁县一带。在这里,周人的祖先融入了戎狄的生活习俗,放弃了农业生产,开始擅长畜牧放羊,成为半游牧民族。
直到不窋的孙子公刘时期,周人才又重新步入了正轨。公刘虽然生活在“戎狄之间”,但他又重操祖先的旧业,搞起了农耕活动。史载,公刘“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他完全照搬后稷的技术,按土地的特性加以栽培农作物,又翻山越岭取木材建筑固定的居住房屋,终于使生活趋向稳定富足。周边习惯逐水草而居的人群见公刘的改革如此奏效,纷纷效仿和投奔他,在他的带领下,老百姓们家家有余粮,完成了集体脱贫。至今,庆阳一带都有许多纪念公刘的文化遗址。
追随的人多了,公刘深感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大。于是,他干脆跋山涉水去探索外面的世界,终于为大家找到了一个更适合居住和耕种的地方——豳地,在今天的陕西彬县、旬邑一带。公刘的一系列改革,以及迁豳定居,几乎奠定了周人的未来走向。史书记载,“周道之兴自此始”。
《诗经·大雅·公刘》完整记录了公刘的功绩,先是“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不图安康和享受,主动奔波,划分疆界,治理田畴,让大家仓库都丰厚起来了;然后又“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永叹”,查看豳地的地貌,带着百姓迁徙,民众过上了另一种先进的生活方式;接着他又“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丈量平原和山丘,勘察水源和水流,组织人们挖沟,开荒种粮。又组织大家建造房屋,修建小规模的城市,不出几年工夫,豳地就成为人口密集的小都市,用《诗经》的古雅形容就是“爰众爰有”,人多,而且富有。
周人居豳时期的生活状态,不仅有文献的记载,还有考古资料加以辅证。1959年发现的陕西碾子坡遗址,就是周人居豳时期留下的生活证据。考古资料显示,周人此时已经进入了农牧经济时期,已经能够制造青铜器,有文字,而且流行占卜了,周文王擅长《周易》八卦测算,看来是祖传的。另外,碾子坡的发掘将周人与商人的关系也大大提前了,这一时期,周人已经自称为周,并且成为商人的附庸方国,殷墟卜辞上的“周”,指的就是居豳时期的周人。这说明,此时的周人就已经不是个没有组织纪律的小联盟,而是一个国家了。
又经过几代人以后,时间来到了周文王的祖父、周武王的曾祖,在历史上被称为周太王的古公亶父时期。
古公亶父是周族另一位值得铭记的祖先,他重修后稷和公刘的事业,积德行义,豳地的人都很拥戴他。西边的戎狄见豳地被古公亶父搞得风生水起,便动了抢劫的心思。结果,戎狄一来抢,古公亶父二话不说就主动给东西,戎狄部族得到了好处,也就各自回去了。不过,戎狄思来想去,发现豳地的人只擅长农耕,并不善于打架,如果能抢到他们的土地和人民,自己来这里发展,那不是可以捡现成的吗?于是,戎狄组织人力,又一次想攻打豳地。大家很愤怒,我们不能一味地当软柿子呀,想组织反抗,可古公亶父叫停了大家:“他们如果想要人民,你们跟着我,和跟着他们,没啥两样。何必兴师动众去打仗,损害我们自己的父子兄弟呢?”
大家一听,似乎有点道理。于是,古公亶父干脆让出豳地,带着自己的族人,准备找一个戎狄揍不着的地方待着。这一搬家,就翻过了梁山,来到了岐山脚下。豳地人见古公亶父走了,也不愿意和戎狄为伍,纷纷扶老携幼,追上他的脚步,生死相托。
换了地盘,队伍也壮大了,古公亶父决定结束半游牧半农耕的生活方式,完全抛弃戎狄的习俗,在岐山再次修建城郭、建造房舍,过上更稳定踏实的生活。许多邻国的人听说古公亶父讲仁义,善待民众,在他治下,人人都能奔小康,也都离开故土前来投奔。古公亶父为了管理大家,把所有人按地方分门别类,比如豳地来的住在城市的东北,别的地方来的人住在西北,又设置五种官职分管治安,民众归类清晰,各安其分。
在岐山没有戎狄的骚扰,人民生活水平一下达到了幸福的指数,大家感念古公亶父的功劳,忍不住为他编歌曲颂扬,歌词说:“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翻译下来就是,高大的岐山是上天造的,古公亶父来这里开荒,老百姓在这里建造房屋居住,文王让大家享受了安康的日子。岐山真是块好地方呀,希望子孙后代永远保有它!
从弃到不窋再到古公亶父,其中还有不少后稷N号,以及虽然名垂竹帛,史书却只以“某某卒,子某某立”这一循环格式概括他们人生的周人先祖,他们并非庸庸碌碌,而是在更伟大的人建立起了基础格调后,他们只需“萧规曹随”,做踏实的工作,践行了守成即可。如前文的那句“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就是他们功绩的表现。
古公亶父之后,周朝的基业大定。古公亶父有三个著名的儿子,长子叫太伯,二儿子叫仲雍,但古公亶父比较看好三儿在季历,一来他的母亲太姜出自与周族长期缔结婚姻关系的老伙伴羌族;二来,季历生了个好儿子昌,自小就深得古公亶父的欢心,看他名字的“昌盛”之意,就知道他身上寄托了带领周族人民发扬光大的希望。古公亶父经常在家里说:“如果我们家族能兴盛,一定会在昌身上得到印证。”太伯和仲雍听爹老这么说,心里边明白了老父亲的意图,于是携手离家出走,把周人的继承权交给了三弟,以便将来传到昌身上。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昌就是商朝的西伯,也是周朝的周文王,他的儿子发在祖辈们代代积累的基业上,终于吊民伐罪,取代商朝,建立了中国历史上800年的大周王朝。
本文改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21年6月上,原标题为《谁是周人的祖先——<史记>给出的世系表该如何解读?》,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从东汉建安末年到曹魏正始年间
是两汉经学到魏晋玄学转型的重要时期
九品中正制这场制度变革在同时进行
士族也于此时形成
另一方面
在三足鼎立的时局下
以司马氏代表的儒家大族
能够打破曹魏宗亲掌兵的传统
最终掌控朝政
并非一个单纯的内政问题
而往往受到蜀汉、东吴两国外部牵制
曹魏、蜀汉、孙吴彼此之间
有政治交锋,有军事冲突,也有思想碰撞
本期,让我们一同走进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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