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漫行业挺心累的，每年都要“被崛起”，然后再被“啪啪”打脸一回。某漫画平台的签约少女漫画家喵喵说：“钱太多了”。
刺猬公社 | 彦东
二次元的世界岂能被霓虹作品霸占？
在百度搜索“国漫崛起”，876000多条记录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水”出来的。
从2008年以3300万元人民币刷新国产动画电影票房记录的《风云决》开始，“国漫崛起”就几乎成了每年必提的热门词汇。2017年盛夏，“国漫崛起”在腾讯视频、B站等各专题推荐页中成为标配，以破竹之势在全网传播。
在《进击的巨人第二季》《夏目友人帐第六集》等日本名作扎堆的2017年夏季新番中，《狐妖小红娘千颜篇》《全职高手》《快把我哥带走》等国产IP先后动画化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除《狐妖小红娘》《全职高手》两支大IP外，2016年才开始连载的漫画《快把我哥带走》不仅动画化，还反向输出给日本TOKYO MX电视台，实现了“逆袭”。
然而在从业者眼中，头部IP的火爆和“国漫崛起”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我觉得现在是IP崛起，说国漫崛起太早了，大家都追着IP跑，一个IP成长起来需要十年的积淀，但行业的整体生态还不是很好，和日本差远了。”出道6年的少女漫画家水灵告诉刺猬公社（ciweigongshe）。
在2017年夏季番中，《全职高手》是目前各界较为公认的一流国产动画作品。该动画改编自起点中文网作者蝴蝶蓝的同名小说。截至目前，该小说在起点中文网已获得2400万次总点击和482万次总推荐，曾达到起点月票榜的第二名（2014年1月）。
CCG（中国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发布的数据显示，《全职高手》是2015年度二次元消费领域的头号IP。即使在完结近3年后，《全职高手》依然稳居lofter热门作品榜Top 1，主角叶修仍为人气角色榜头筹。
动画化的团队也堪称豪华，出品方为阅文集团、腾讯视频、东申影业，联合出品方bilibili，制作方则是业内有口皆碑的视美工作室，音乐由幻想动漫提供，漫画则由大角虫工作室制作。
简言之，这是一部从脚本质量、原始粉丝积累、业内外口碑、制作实力和资源都优厚到爆炸的黄金级IP。动画上线仅24小时、播放量就已过亿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个IP的巨大号召力和制作方国内一流的制作能力。
阿杰领衔季冠霖、乔诗语、叶清等国内顶级声优组成的配音阵容堪称豪华，无论原话制作还是角色、剧情还原，都保持了让大部分全职粉丝和国漫粉丝满意的水准。
然而上线后没多久，这部被冠以“国漫崛起”头衔的动画却遭遇了不少危机。
《全职高手》争议背后：
以作品为导向的创作机制尚未建立
开播仅月余，《全职高手》便先后陷入了BGM抄袭、动作戏分镜抄袭日漫《fate》、抄袭漫画分镜（漫画制作公司为大角虫）等负面事件。
据“全职高手官方微博”回应，BGM、分镜抄袭事件尚在调查之中，此处不再赘述。
而抄袭漫画分镜这件事无论真假，都着实折射出国产动漫行业尚未建立良好分工、合作规则的现状，行业整体发展尚不成熟。
该事件主角有三方：一是动画制作方视美工作室；其次是享有动画改编权的阅文集团；最后则是漫画改编权的大角虫及漫画作者常盘勇者。
动画开播后，有粉丝扒出《全职高手》的动画分镜与其漫画版分镜雷同。大角虫官方微博发文称“大角虫第一时间主动与动画制作方视美进行沟通，但对方并没有回应”、视美方面则否认了抄袭。
最终在阅文集团的斡旋之下，本无任何合作关系的大角虫和视美这才实现了漫画和动画的联动。而实际上在日本、美国等动漫产业发达的国家，“动画与漫画联动”是保证作品质量的最基本行业规则。
动画作品主要分为三类，分别是漫改（漫画改编动画）作品、轻改（类型小说改编动画）、原创动画。
以日本为例，漫改动画无论版权属于作者还是经纪公司，动画制作公司在人设、人物关系、故事走向、节奏等细节一般情况下须与漫画作者达成一致方可着手制作动画。
而即使是《全职高手》这类属于轻改动画的作品，动画和漫画在内容上也必须保持高度一致，以避免IP在不同受众群体间的形象割裂，方便小说、漫画、动画三者之间的受众互相导流。
日本著名轻改IP《魔法的禁书目录》（从左到右依次是动画、轻小说插画、漫画）
同一人物在《全职高手》漫画版和动画版中的形象
而从动画创作的角度看，轻改动画也有参照漫画、甚至小说插画的必要性。这点甚至在视美工作室的官方声明中也能够体现：
“在制作《全职高手》动画过程中，版权方很重视粉丝感受，多次强调制作团队应多看该作品的原著小说、同人、漫画等资料，前期创作团队通过观看，加深了对全职高手IP的理解，进行全职高手动画再创作。”
国内动漫行业，各版权方及内容产业上下游之间“沟通不畅”的状况，实际是行业快速发展过程中，行业规则、以作品为导向的创作机制尚未建立健全的表现。
《全职高手》的现状只是国漫行业的一个缩影，近两年由于国内资本对二次元市场的集体看好，漫画、动画及上下游产业均获得了跨越式的发展，这个行业变得完全“不差钱”。
但在由资本所主导的发展过程中，粗犷的发展模式、忽略行业及创作规律的情况却是广泛存在的。
喵喵是某漫画平台的签约少女漫漫画家，建筑系毕业的她出道仅两年，不仅凭借着稿酬、版权分销收入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而且还有一部作品已经立项进行影视化开发。
看着这多少前辈出道多年都难以获得的殊荣，她却感慨：“钱太多了”。
刚成为职业漫画家，她最大的担心是“能不能靠稿酬养活自己”，而随着她所签约的平台获得了大量融资，而自己的作品又成为了人气漫画，稿酬和版权收入也水涨船高。
喵喵进入漫画行业并成为少女漫漫画家，是受日本动画《蜜蜂与四叶草》的影响，“我觉得很佩服羽海野（《蜜蜂与四叶草》作者），看似是少女漫却有这么多男性粉丝，可能更多的是在讲成长讲青春的吧”。
《蜂蜜与四叶草》
相比于心目中的神作，她对自己即将影视化的作品评分为“不及格”。她认为自己当下的最大短板是故事，“漫画要给人启发、成为别人的寄托甚至心灵支柱，我的写作能力还差很多。”
本来，喵喵很感激资本的进入让她开始有了“不再担心养不养得活自己，只担心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家人”这样“奢侈的烦恼”。但最近随着入行渐深，她逐渐切身体会到了资本“好坏各半”影响中消极的那面。
平台是靠融资维持运营的，维持较高水平的用户活性、运营数据是提高下一轮估值的重要依据、同时也是为了满足投资方的需求。
为此，喵喵必须维持周更的频率连载40到50格作品，她说自己水平有限，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既完成任务量又把作品的细节打磨好。
而创作了《子不语》、《长歌行》知名漫画家夏达则感慨说：“自己画了才知道月更的是模范，周更的是英雄，半周更、日更的都是超人。可漫画这东西，画面质量无论如何都是得跟时间挂钩的……想要细火慢炖的作者现在没什么平台，这是实话。”
而当平台上大部分作者都以周更的频率连载时，平台的运营数据却出现了吊诡的现象——一方面稍有名气的漫画就可以达到数千万甚至上亿的阅读量；另一方面，用户群的流失率和新人入驻率也很高，“大概几个月就会换一拨人”，喵喵说。
更叫她有些“绝望”的是，她发现有很多无论剧情、画工都非常棒的作者都被埋没掉了。“月更就没办法和读者保持高频的互动和粘性，没有数据平台就不会重点推荐，慢慢就被埋没掉了。”
反而，她觉得钱多了之后，明显有漫画家在偷懒、对自己的作品不负责，一味地迎合平台所呈现出的用户审美，“画功都比以前粗糙很多”。
据其观察，这种“名不副实”的现象在各个平台上都不同程度的存在着。
“可要是没有好的内容能把读者留住，好像也就没办法降低流失率。”喵喵疑惑地说，这似乎成了一个死循环。
出道时间更长一点的水灵对未来却很乐观，“市场一定是优胜略汰的，现在大家都比较着急嘛，不过市场早晚会洗牌，留下真正好的内容。”
水灵近期签约了某平台的联合创作漫画家，代表作阅读量在该平台上超过2亿。作为联合创作方，她享有稿费和版权分成的收益，“虽然收入不够组建工作室但也还可以”，更让她“开心”的是，有了平台的协助运作，自己能够省去了大把运营版权的时间得以专心打磨作品。
漫画业界生态作品《白箱》
而且，平台还会为她安排责任编辑，责任编辑的工作不仅涉及事务沟通，还会和她一起讨论漫画的剧情走向、人设、人物关系等等内容创作方面的东西。
“和日本那边一样”，水灵兴奋地说，但她觉得目前双方创作上的沟通还比较“浅层”。她最理想的状态是责任编辑能够和漫画家一起成长。
但目前的情况，已经是她刚入行时不可想象的了，“如果这个行业没有钱，现在我们（漫画家）连这些东西都不会有。”
水灵对资本是“感谢”的，她曾经因为寻求“能够养活自己的薪酬”而从漫画行业“逃离”过，“做了两年游戏，浪费的这些时间太可惜了”，她叹息道。
这一点，前漫画家、现任某漫画平台总编辑林景的感触更深。从业多年，他见到过不少刚出道没几年的漫画家因为无力运营作品、版权维护成本高、没法赚到钱而被迫转行。
“这导致新人漫画家很难出道，久而久之造成了整个行业的人才稀缺，内容创作土壤也很稀薄，资本涌入后，至少漫画平台就能够百分百签约作者了，作者生活和版权运营都得到了保障。这其实是给了国产漫画的新人们一个成长的空间，长期来讲对行业生态是有利的。”
至于短期内，行业里存在部分漫画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林景也坦然承认，但“平台也在努力，组建专门的内容合作团队优化内容，我们没有那么短视，只盯一时的数据，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好。”
而一切都需要时间。
事实上，喵喵也时常这样安慰自己，但眼看着自己刚连载没多久的“不及格”作品马上就要影视化开发了，她还是显得有些恍惚。“这也太快了，太快了”，她反复念叨着。
（文中喵喵、水灵、林景均为化名）
彦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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