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没在课本上涂过鸦的同学不是好厨子。在你天马行空地给那些古人添眼镜画胡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画像的来历是怎样的呢？
去年的石渠宝笈展，让故宫的武英殿着实火了一把。相比之下，它南边的南薰殿就显得冷冷清清。可能有很多童鞋不知道，这个殿在清代储存着五百八十多帧古代名人的画像呢。
南熏殿是个什么殿呢？它始建于明代，本是册封大典时中书官篆写金宝金册的地方。乾隆十四年时，乾隆帝检阅内库，发现其所藏画像多斑驳脱落，就让工部把画像重新装裱贮藏于南薰殿，称“南薰殿图像”。这些画像有轴有册，共计一百多件。
宋以前的朝代，帝王像是宋人摹绘唐人的，宋、元、明三代帝王帝后图像大体和各朝相近，应是当时宫廷画像高手昭命而绘。其余历代圣贤名臣图像，除极个别外大都是明朝画家所绘。但因为体制问题，这批画像几乎没有名款，作者是谁难以考证。
不过这不重要，课本图像谁会关注作者呢？因为南薰殿图像设色精良，作者又去古未远，所以往往成了课本和博物馆插图的首选，不信请看——
华佗、荀子、王安石，出自《历代圣贤名人像册》
孙武、范蠡、孙膑，出自《历代武臣像册》
诸葛亮、张飞、岳飞，出自《历代功臣像轴》
孔子、颜回、孟子，出自《至圣先贤像册》
宋元明三代的统治阶级画像就不放了，具体可以搜宋帝像轴、宋帝后像轴、宋帝像册、宋帝后像册、元帝像册、元帝后像册、明帝后像轴、明帝后像册……不过这一批画像1949年都被运到台北故宫博物院了，大陆只留下了《元后妃太子像册》。另外，《唐宋名臣像册》在宣统九年被溥仪随手赏给了伊克坦和梁鼎芬，如今流落国外。嘉庆帝曾让人对这批画像进行过详细考订，又下令将其收入《石渠宝笈三编》。
不知道大家以前有没有看过这么一则新闻：
然后新闻配图是这样的：
当时很多网友都说“教材怎么这么糊弄我们啊”，然后balabala了一堆，最后归根到底当然是体制问题……
然而真相是，作者已经去世四百多年了……
锵锵锵，这本书就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套书：《三才图会》！为什么要加感叹号呢？因为这套书非常有趣。全书十四门一百〇八卷，内容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物无所不包，所以取名“三才”。整套书有图有文字，详细又好玩。对于想穿越到明代的人，这本书绝对有用！
当年王圻王思义父子为了《三才图会》可是耗了十多年，所以这套书里的插图量非常惊人。拿《人事》卷来说，但凡历史上稍微有点名气的人，父子俩都给他们做了画像。不过因为工作量确实太大，所以画工次了一点……
秦始皇：你在逗我吧？？
所以呢，我们的课本编者如果没有在在南薰殿图像里找到某个人物，往往就会转而求向《三才图会》。我初中历史用的华东师大版，里面没少这样的倭瓜脸，看多了简直精神污染……
周文王、周公、召公、曹操、诸葛亮、司马炎、王羲之、陶渊明、谢安、孔颖达……王思义说：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其实《三才图会》的史料价值还是非常大的，许多汉服爱好者复原衣冠形制等都要参考这套书。如果你想很轻松地了解晚明生活图景的话，那《三才图会》绝对是不二首选。
《三才图会·身体卷》
褙子图、耕作图、八段锦气功修炼图、发鬓疮图（最后一个什么鬼？）
那么，经历了南薰殿和《三才图会》的洗礼，还有没有古人没画过的名人呢？
答案是：有！
这个说来话长了。古人讲究立德立功立言，但价值观和现在不一样。不管是《三才图会》还是其他官修史书，里面收的人物的大多是帝王将相或宿学旧儒。但新中国成立后就不一样了。咱们是人民民主专政啊，封建那套价值观要不得。
就拿李时珍来说，他和《本草纲目》实际上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为了配合新的话语体系的建立，才受到了热烈关注的。1952年，莫斯科大学致函周总理，称准备在大礼堂做一批世界各国科学家的马赛克拼贴像，希望中方能提供相关素材。这个政治任务交给了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郭沫若立马报上了李时珍和祖冲之两人的名字。但问题来了：这俩人在古代都不怎么“入流”，哪儿来的画像呢？
周总理大笔一挥：“画历史人物，找蒋兆和！”
蒋兆和（1904-1986），祖籍四川，师从徐悲鸿，其用笔融中式写意和西方明暗于一体，堪称20世纪中国水墨人物画的一代宗师。事实上蒋兆和在民国时期就已成绩斐然，他1943年完成的《流民图》长约26米，囊括了一百多个无家可归的人民形象，显示了画家高超的构图能力和宏大悲壮的时代精神。
《流民图》（部分）
那么问题来了，李时珍到底长什么样？郭沫若提供给蒋兆和的除了明代的衣物资料以及历史上对李时珍相貌的一句话描述，再也没有其他了。
晬(zuì)然貌也，癯(qú)然身也。
——王世贞 《本草纲目 序言》
翻译一下，就是说：李时珍鹤发童颜，瘦得像根小竹竿。
加上上面催得急，蒋兆和只好用自己的老丈人、京城四大名医之一的萧龙友作模特，然后，就有了这幅广为流传的李时珍像……
萧龙友照片和李时珍画像，请自行感受
那祖冲之的模特又是谁呢？
竺可桢……
祖冲之（左）和竺可桢（右）
祖冲之：我的发际线才没那么高！
啊，大家不要打我，这说法是德国汉学家阿梅龙提出来的。不管怎么说，蒋兆和的人物塑造能力还是非常厉害的，于是他又接下了一系列画古代科学家的活儿。包括但不限于：刘徽、张衡、张仲景、一行和尚、孙思邈、郭守敬等。
↓↓↓
这幅最最出名的《杜甫像》，据说是以自己为模特画的——
真是灵魂画手啊！
上图就是蒋兆和先生画的《杜甫像》。实事求是地说，这幅画的艺术水平是相当之高的，素描的明暗和传统的线描结合得浑然天成，杜甫的孤寂与傲骨跃然纸上。
前几年“杜甫很忙”火了好一阵子，许多人抨击这是不尊重先贤。我倒觉得，大家能在和平年代如此悠闲地给课本涂鸦，不正是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吗？杜甫若有知，大概也会含笑九泉吧。
这批画虽然有些小细节还值得推敲（比如刘徽作书时不过三十岁左右），但以蒋先生深厚的艺术素养，这批画出来后几乎都成了“标准像”。自蒋先生以后，所有李时珍的都戴着四方巾，所有祖冲之都露着大脑门，所有一行和尚都仰望天空……
不管怎样，除了帝王将相们，课本上许多古人的肖像都不是同时代的人创作的。换句话说，都是依葫芦画瓢、照猫画虎。
也真是难为这些画家了……■
作者简介：吴二棒，北京大学中文系在读研究生，个人公众号“六尘”，ID：liu-chen1994，本文由作者授权转载，转载请联系原公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