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乐于做道德宣誓,描绘自己的理想世界,却不乐于了解现实是什么。因为说出理想是容易的,而了解现实是困难的。阿隆批评这些人“幻想要一个与现社会不同的更空泛的更普世的社会”,实际上却“不愿了解世界,也不愿改变世界,他们只想揭露世界。”
一般知识分子所做的仅仅是批判,认为解决办法是留给执政者去想的。阿隆却不止于此,他认为知识分子的首要责任就是认识真相,说出真相,并且为它产生的问题给出可靠的解答。这一观点后来也受到托尼·朱特的推崇。在《思虑二十世纪》中,朱特说:“问题的关键就是道明实情,而非找出何为更高的真理,然后遵从这个真理。你要尽自己所能告诉世人你所知道的一切。”
对真相的认识引出了阿隆特有的“现实主义”,他常常自问也问别人:“如果你是一个内阁部长,你会怎么做?”他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来看待人在其自身处境中受到的限制和能做出的有限选择。与通常意义的现实主义不同,阿隆并不是要摒除道德和理想,在《责任的重负》中,朱特评论道:“他在试图理解世界的时候,把所有他所认为的现实都考虑在内……要根据其(道德、理念等)在现实本身的界限内,去探寻可能的抉择的真实内容。”
这样的思想在阿隆的著作和对现实政治的评论当中随处可见。在历史哲学中,他把人看做历史的产物,同时又在创造历史,既受到局限又能够有所选择,同时要为选择的结果负责。他试图区分道德和政治,政治是在现实中作出选择,而不是在非黑即白的善恶间选择,因此在面对纳粹时,他认为“和平主义”行不通,“一面谴责战争一面部署战备的部长,我们不能以虚伪责之。这不过是个有关个人伦理和现实政治之间的区别问题”;在阿尔及利亚独立的问题上,他压根儿就不谈对错,只谈现实上不得不“放弃主权”,否则就需要承受一场殖民战争,后者显然是最坏的选择。
“9·11”事件以后,阿隆的《和平与战争》《克劳塞维茨》等著作再次受到重视,因为他试图在国际政治问题中主流的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之外寻求第三条道路。在诸如刑讯恐怖分子的问题上,单纯诉诸道德的人可能会面临两难,而在阿隆那里,现实选择根本就不是问题。他在谈及阿尔及利亚问题时曾讲到,恐怖主义和酷刑当然都应该遭到反对,但问题是它们两者处于相互加强,相互补充的地位,只要恐怖主义存在,酷刑就不可避免,只要战争存在,极端不人道的现象就一定会持续发生,因此终结战争才是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