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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张艾嘉:“我的好奇心一直没有停止”

别处World  · 公众号  ·  · 2018-04-19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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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艾嘉。 摄:Stanley Leung


化妆间的门关不住张艾嘉的笑声。走进去就看到她坐在镜子前面,发着光。她戴上眼镜看看手机的讯息,取下之后又看看镜子,看看旁人,笑起来有一种近乎顽皮的味道。那些光好像是从她眼里来。她听到这样的描述,哈哈哈哈大笑:“它不像以前那样能发光了吧。”


西方的电影工业曾经想像这张脸孔是他们在寻找的东方代言人。张艾嘉说那是出于他们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华人的好奇。她参加过许多试镜:“那些剧本大部分都很烂,他们只是需要电影里有一个华人角色。”她有语言的优势,演技当时也备受华语电影人肯定,往往变成这些剧本的首选。张艾嘉当然有她的温柔和慈悲,但她也有她的锋利和果敢,坚决不接自己不认同的角色,不认可的剧本。在半岛看过麦当娜和 Sean Penn 筹备的剧本,她离开时甚至带着气:“那真是惨不忍睹。”演员是被动的,但被动的演员也可以选择。


因为筹备《最爱》,她婉拒了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几次参演欧美电影项目,她都极为严谨地挑选剧本。假如她不那么严格,或许早于他人进军国际了。“不是我没有兴趣,而是什么事情不能来得很勉强。”她在许多剧本里感受不到尊重和诚意,唯有拒绝。她当时也深信,自己在美国不能得到和在东方同等的机会。如今,这一张脸孔是重要的华语电影人,杰出的表演者,勤奋的创作者。勤奋,是张艾嘉对自己的形容。


密密麻麻的工作,《相爱相亲》还没走完领奖台,她就接下舞台剧《聊斋》,1月演过之后又要在6月下旬重演。之前有一次差点成行的访问,因为通告太多,她病倒了。寻找见缝插针的时间,我们在亚洲电影大奖的后台终于相见。往来的传媒和电影人像流水,张艾嘉静静地也在角落出现了。她带着头痛站在闪光灯前,嘴里承认着累,脸上还是放着光。张艾嘉原来也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啊。她侧着头想了想:“某种程度上也是吧。”


创作的轻与重


于张艾嘉的处境,一边是电影《相爱相亲》口碑极好,入围多个奖项;一边是她仍需要面对票房的压力。“大家都知道我在真心做一样东西,但票房不好,这个必须自己去面对,因为是我自己的选择。”张艾嘉借此思考为什么很多观众不愿意看文艺片,“我没有欺骗观众,只要你进场就会发现,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  电影《相亲相爱》剧照。图:网上图片


《相爱相亲》是一张老中青三代女性的拼图,表面上的戏剧矛盾是女人在争取婚姻和家庭中的名份,内里又结合中国社会的现状,女性在当代生活中面临的新旧问题,她们在急速变幻的城市中心态与价值观的转变。电影里没有坏人,张艾嘉也不动声色,不做批判,细腻地呈现了一个偷换时光的故事。


从这几年常走国外影展的经验,张艾嘉有一种强烈的认识:“有的电影不管讲多么沉重的题材,最后说得圆。”她喜欢那些不做作的真实,不喜欢电影刻意经营的艺术感。“那些电影不是沉醉在、陷入在那个事件,而是跳出来,它关怀地看这件事。他不站在低,去批判,他不站在高,站在旁边。”张艾嘉喜欢这种力量:“我永远都要当自己。不要当自己锁住,不要利用他,变成一个artistic的艺术去讲这个东西。”《相亲相爱》的确带着可贵的同理心,温润的笔触让观众动容。


张艾嘉爱轻,不求重。2015年出的书叫《轻描淡写》,早在1989年帮《号外》拍封面,那张有苹果在头顶的特辑,标题也是“轻描淡写张艾嘉”。“我从来在想,到底人的生命是轻还是重。”是轻也是重。“看过一部戏叫《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那部戏对我来说非常深刻。人生有时候自己把它变得非常重,其实生命是非常的轻,看你自己选择怎样活。”每天打开报纸都是沉重的事情,张艾嘉只能希望它是一个过程。当它变成过程,来了就必须要走。


严格,与疯狂


她不曾放松自我约束。“有人觉得似乎可以胡来乱来,也有一些有才华的人真的胡来乱来。”她加重语气:千万不要!在她心里,创作和为人息息相关,需要很多的基础,很多的底。“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学习很多东西,打基础,打基础。”张艾嘉的演技在一开始没什么人教,“我不是很幸运一出来就红。”她就自己看电影去琢磨,去学习自己认为好的表演,“那你肯定就会有一种,自己对自己的严格。”随心所欲不是随心所欲,心和所欲都有完整的基础。还在新人阶段时,和她合作过的导演就纷纷夸奖她的表演有一种灵气。她从台湾的文艺片中冒起,走到香港的商业电影里也发挥自如。背后全是自己对自己的严格。


家庭教育也给她带来过一些约束。在《轻描淡写》这本书里,她写过文章提及外公对自己的告诫,不少话至今还记得,比如不要滥用特权,比如如何做一个自律的人。“家庭的影响其实是重要的,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一些反面的教育我可以自己去判断。”每一次面对镜头,她就遵守自己的约束。和她合作过的人,都对她的专业赞不绝口。剧本事先想好了,现场的准备也做好了。现场有她在,基本没有什么值得担心。“我希望自己在工作上不要有疏忽。”


▲  张艾嘉。摄:Stanley Leung


杜琪峯对她说:我想要看到疯狂的张艾嘉,或者是有缺陷的张艾嘉。“其实这些我都明白他们说什么,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就是一个疯狂的人呀。”她早前加入了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组,电影如今已经入围了71届康城影展“一种注目”单元。电影面世之前,张艾嘉的电影和毕赣的电影在观众眼里或许完全是两个世界。“毕赣看到我有疯狂的一面,我有问过他为什么找我。”


毕赣说,张艾嘉有张艾嘉的光彩,他想要这种光彩。


“其实我自己真的不认为我是一个所谓,十全十美的人。”她也曾有任性的年轻时代。幼年跟母亲移居美国之后,曾让妈妈头痛不已:“你再疯就把你送回台湾去。”后来妈妈真的把张艾嘉送回台湾了。Summer of Love 刚发生不久,她带着这样的感受回了台湾,常常逃课,交男友。在十七岁受洗时,周围的人都颇惊讶,她明明是最叛逆的那一个人。


创作,不一定要用传统的方式


进入演艺圈的开始是经由熟人推介,她有机会在空军广播电台做节目,介绍西洋流行歌曲。歌林唱片签下了她,以少女路线出发,即翻唱民谣女王Joan Baez,也唱当红偶像Olivia Newton-John。“那时的我就是那个样子。一部分的我是Joan Baez,一部分的我也是Olivia Newton-John啊。”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那笑容就是你可以凭空想像而出——张艾嘉那种可爱,机灵和甜美的笑。那两种路线确实与她的形象一致,张艾嘉要传递很多严肃的信息,其中也有趣味,狡黠,与会心和善意的笑话。


这种可爱与疯狂,进入滚石唱片之后,成长为都市女性的侧写。“一开始我是想唱歌,没想过演戏。”滚石这个阶段,她做出《忙与盲》和《你爱我吗》这样的概念专辑,“我开始感受到,我还是喜欢所谓的 drama,喜欢那种戏剧的东西。”张艾嘉于是逐渐去参与做艺术形态的概念和创意。《忙与盲》是一张切中都市忙碌生活的概念专辑,但对华语世界来说,它似乎来得太早了。在专辑发布会记招上,张艾嘉和李宗盛试着为传媒播一些专辑中的歌曲。记者们听到有一首歌中的口白,有的人开始笑。


“他们应该突然之间觉得奇怪,和别的创作不一样。”张艾嘉当场掉了眼泪,“我其实哭点很高,不容易哭。”她觉得伤心,为什么笑的人不明白创作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用传统的方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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