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大选落幕,默克尔又双叒叕连任了,自此开始她的第四个总理任期。在全球向部落化回归、“恐穆斯林”情绪高涨之际,德国一直被寄予了国际厚望。而对于来自叙利亚、科索沃、阿富汗、伊拉克等国的难民们来说,他们没有选票,被这场选举影响生死存亡,对于这场德国大选,他们其实也有话要说。
▲默克尔投下她的一票,图片来源:法新社
今年二月,荷兰大选前夕,BBC 记者 Mark Mardell 曾问当时荷兰执政党的发言人:这场选举关乎些什么?他得到的回答简短得只有一个词:身份认同(Identity)。
的确,随着频发的恐怖袭击、难民潮与移民潮,“恐穆斯林”情绪也在西方世界蔓延。极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正是对此的回应。这并非始于今年三月的荷兰大选,也不会随着这场选举的结束而终止。从之前的英国公投脱欧、美国总统选举特朗普上任,到之后法国民粹主义者勒庞进入总统选举第二轮,政治讨论越来越局限在“我们 vs. 他们”的议题。
连德国也不例外。自二战以来,德国人一直忙于与自己纳粹历史划清界线,对于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一向非常警惕。可是在刚刚过去的议会选举中,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Alternative for Germany, AfD)却获得 13.3% 的支持率,成为议会第三大党 。尽管默克尔很明确不会和德国选择党组阁,但很难说未来的联合政府政策会不会右转,毕竟,德国的民众已经通过对右翼政党的支持表达了他们的需求。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难民的日子大概只会越来越艰难。
可是,对于这场决定难民命运的选举,在德国的难民却没有发言权。甚至“难民”这一称谓本身,就已经把他们摆在社会寄生虫的位置,拒绝承认他们可能发挥的建设性作用。难民们自己怎么想呢?阿拉伯媒体 Al Jazeera 在选前采访了柏林几位难民,聊了聊他们对大选的想法。(以下文字及受访者图片来自 Al Jazeera。)
难民怎么看德国大选
Derar Rashed,25 岁,来自叙利亚,洪堡大学学生
德国为欧洲找到了新的出路
在街上,你几乎感觉不到大选的临近。美国总统选举的时候,连我在叙利亚的家人都在谈论它。但在德国,这更像个形式主义的游戏。没有真正的辩论,也没有真正的竞选——每个人都知道默克尔会赢。
川普获选很大程度上让德国人感到震惊,我想他们大概想避免类似的事再次发生。这里的政客和民众离得很远。选举的焦点是难民和共融议题,但没有一个候选人对此有详细的计划,因为没有人知道社会融合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让你觉得他们只是在划水,而不是真正企图解决问题。德国社会因为难民问题而关注到了国内不平等的状况,有些德国群体真的非常需要帮助,但政府却没有给予这些贫困阶层足够的支持。因此当这些穷人看到难民穿着漂亮的鞋子,他们很容易就会把难民当成替罪羊。
默克尔当然不完美,但她会被写进史书,因为她接纳了难民们 。在德国,许多年轻人都抱着开放包容的心态,而默克尔以她处理难民问题的姿态获得了他们中许多人的支持。当其他欧洲领导人将国门紧闭——或半合上——的时候,她敞开了。那时我正在匈牙利,我感到这简直拯救了我。她赢了,而时间会证明她为欧洲找到了新的出路。
美国已经不再是模范了。当人们问起哪里可以寻得自由的时候,你该告诉他们:去德国。
Eli Wael Khleifawi,31 岁,来自叙利亚,Give Something Back to Berlin 的项目负责人
右翼势力就要撞翻这辆“汽车”
主流政党一直都希望自己政治正确,它们都陷在了毫无建设性的僵局里。右翼才更接近大家的实际感受:他们害怕,害怕大量外人涌入,害怕伊斯兰会成为主流。
政治家们应该和选择党(AfD)之类的政党进行辩论,告诉民众他们是错的,而不是一味无视他们。这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应该听到难民们做生意、做项目、融入德国社会的故事,而不是把他们看作从另一个星球过来的奇怪物种。你可以感受到原东德和原西德地区的政治氛围正在越来越不同。在东德,大家觉得自己在经济上被抛弃了,而难民进一步将他们推向了社会的边缘。
即使是在柏林,看到选择党海报的时候,你就知道你在柏林的东边了。我甚至希望我的德语没有那么好,这样我就不会知道他们在海报上写了什么了。我已经在这里两年了,我可以感觉到局势越来越紧张。很多难民都对右翼分子感到担忧。在柏林,我们已经遭到言语上的辱骂;而在城市外围,殴打事件时有发生。
我想默克尔会赢,但下次选举就不会了。我希望看到社会民主党(SPD)和左派党(Die Linke)获得更多的席位。选择党会第一次进入议院——这使我想到 1932 年。我不会看选举直播的——这只会让我更愤怒罢了。
1932 年,希特勒在选举中获得 10.1% 的选票。但因为右翼势力强大、年事已高等因
素,当选的兴登堡指定希特勒为总理。
我能看到这选举的走向,但我不能投票,也没有人会听我的看法。这让你感觉很绝望,就像看着一辆就要被撞翻的汽车。所有人都只是在拍照,没有人想要采取任何措施防止这一切。
Hava Morina,17 岁,来自科索沃,学生
我不是恐怖分子
关于这场选举,所有的政治家都要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处理难民问题?”左派党(Die Linke)、绿党(Die Grunen)和社会民主党(SPD)都比默克尔的基民联(CDU)对难民更友好。
他们会和我们谈更多的事情。比如左派党就提倡给在临时难民营呆满两年的难民提供房屋。有些难民喜欢默克尔。我在科索沃的时候也喜欢她。但在这里住下后,我更了解了这里的政策,态度就转变了。我全家都被遣返了。这让我对德国政治产生了特别的兴趣。我希望关于家人居留的政策可以改变。我不希望我的兄弟姐妹忘记我,我希望可以和他们一起长大。
德国大选会影响难民,但我们却没有投票权。其他人投票决定我们的命运——这不科学。
我想极右翼政党会取得成功,我能感觉到。上周,我参加了一个争取难民权益的的机会,我们走过一张选择党的选举海报,上面写着“停止伊斯兰化”。大部分人对我们还是很友好的,但我也曾经在街上遇到过别人喊我“恐怖分子”,叫我“回我的国家去”。
我不能生活在一个不允许我包头巾的国家。我穿比基尼还是布基尼对别人来说有什么所谓呢?
布基尼(Burkini)是为穆斯林设计的泳衣,能够遮蔽大部分身体。其名字来自“比基尼”(Bikini)和“布尔卡”(Burka)的合体。近年“是否应该在公共浴场禁止布基尼”的话题。
这场选举会影响到我的未来。如果选择党掌权,哪怕仅仅是作为联合政府的一部分,那么一切都完了。德国现在是我的家。我的德语讲得比我的母语还好。有时我在想,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国家,我能够以我想要的方式生活呢。
Mariam,来自伊拉克,住在临时难民营
默克尔在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我们
我很难深入地了解到正在进行的政治辩论,因为我的德语还不够好,而且难民区的网络总是断断续续,我常常无法看到阿拉伯媒体的报道。
就我到德国之后所见,整个社会对难民问题有明显的分歧。有些人会面带微笑对我们释出善意,但也有些人对我们很忌惮,因为媒体对我们充满刻板印象与偏见的报道。而理所应当地,这正在改变德国政治的走向。
默克尔在我——还有其他许多人——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了我们。我想留在这里,我会像在家乡一样辛勤工作。她推动难民学习德语、融入社会的政策是对的。默克尔在任让我很有安全感,我也希望她能赢下这场选举。如果右翼掌权,难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最近德国的恐怖袭击已经让大家对我们感到很紧张了,而极右翼想要制造所有难民都很邪恶的印象。
这次选举会是一个转折点。我希望,人们能有所醒悟,选择民主党派而不是极端政党。这是决定未来政治的时机。
Sara Afzali,23 岁,来自阿富汗,记者
难民应该享有更多政治话语权
选举前的街上洋溢着激动人心的空气——不同于在阿富汗,每次选举都是一样的。有时我不太理解德语的报道,所以我通过与人交谈来了解不同党派的政策。我知道基民联、社民党和左派党是比较支持难民的,选择党则是出了名地反难民。
我很高兴能看到像默克尔这样一位女性总理。我在阿富汗时曾是一名女记者,常常因为性别遇到各种阻碍。在德国,女性得到的支持更多。我觉得默克尔是一个很好心的女人,而且我听说她很可能会赢得选举。
这场选举的热点议题之一是遣返的问题——尤其是阿富汗难民的遣返问题。年轻的阿富汗男子尤其可能被遣返,即便他们一旦回去就可能会被杀。
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政治讨论中享有更多话语权。如果可以,我想请求这次选举的赢家——无论是谁——停止遣返。毕竟,大家为了来到德国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Said Ali Hossin,34 岁,来自阿富汗,洪堡大学学生
难民犯罪事件并不能代表我们
今年夏天早些时候,我加入了左派党,并且在竞选时成为了活跃的一员:我上街宣传,派发传单,参加会议。我希望找到一个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党派。我研究了德国的所有政党,最终选择了左派党 。他们支持性别平等,也是真正支持难民的德国政党,有为日益收紧的阿富汗难民遣返政策发声。
政治参与是很重要的,因为任何东西,甚至我们呼吸的空气,都是会被政治影响的。但是,难民们却无法在德国的政治版图中发出任何自己的声音。他们不能投票,但每个政治决策都会影响到他们。我希望能有个类似难民联合会的组织,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那里表达我们的观点。难民危机是从德国人的角度考虑的,而难民的声音从来没有被纳入讨论。
因此,当难民在媒体出现的时候,通常都是有犯罪事件出现。如果我们有一个平台的话,我们就可以谴责这些罪行,表示这并不能代表我们。
我们可以强调我们正在做的正面的工作,并且参与到关于社会共融的政治讨论中。这个国家有一百万难民,其中的许多都受过良好教育。但我们被迫沉默。
编译丨罗沁怡
来源丨Al Jaze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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