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的吊车司机
“用文字寻求生存与内在的平衡”
本溪是辽宁省东部的中心城市,矿产极为丰富,以钢铁闻名。“鬼金”这个笔名听起来与他所在的城市十分契合,都有些冷硬。1994年技校毕业后,20岁的鬼金进厂当了一名吊车司机。2012年,一位工友意外死亡,他感到恐惧,逃到了北京和深圳,但不久他又回到本钢特钢厂,回到那悬在15米高空的铁皮驾驶室,重新操作起重达32吨的吊车,直到现在。
在本溪,进钢铁厂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这种合理性在外人看来似乎有着“本该如此”的意味,也可以说是一种宿命。庞大的工厂里坐落着各式机器,人像零件被安置在明确的工位,重复劳作,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生产钢铁,完成订单。这份工作需要的是机械化操作,没有人情味,也根本不需要这东西,但不幸的是,鬼金有着敏感、柔软的一面。这与他的个人性情有关,也与童年经历有关。
当年,母亲作为知青下乡,18岁时嫁给了父亲,但这桩婚姻远说不上幸福,脾气火爆的父亲有时会动起手来,直到有一天,大舅、大姨、二姨闯进鬼金15岁之前生活的那个农村,让这件家事哗然了整个村子。还有一个夏天,他们在大队部离婚,河对岸的鬼金在石板上搓着衣服,含着泪;还有一次……后来,他终于随母亲回到城市,父亲则去煤矿上了班,但离婚的争闹在鬼金有了孩子后依然没有结束。“我承认这样的家庭生活对我是有影响的。”鬼金说。
这种影响是内在的。争吵和随之而来的泪水让人痛苦,让心灵敏感。后来,敏感的心灵触碰到了现实,洞穿了生活表象,鬼金也就成了“那个写作的吊车司机”。
现实是残酷的。这句话被重复得过多,没了重量。用鬼金自己的话说,生活太狠了。二十多年来,他禁闭在两平米见方的吊车操作室里,像个囚徒,感受到的除了压抑,就是压抑。很多了解鬼金的人觉得他生活得苦,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更因为这份工作要倒夜班。具体倒班情况是这样的:
先是两个白班。第一天早上7点40上班,下午3点40下班;第二天下午3点40到晚上11点40。中间歇一天,接着是两个夜班。晚上11点40接班,到凌晨早晨7点40。来回这么轮。
不想换个工作环境?当然想。否则他也不会在驾驶室里偷偷看书。这是违反劳动规定的,得小心。但不换的原因还是那句话,“生活太狠了”。
“我现在只能把开吊车当成我的一个谋生手段。”鬼金说,浓重的东北口音中没有预想中的无奈,而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平淡口吻。他并非不想拥有一份稍微不那么耗费体力的工作,有更多时间看书写作,但现实是,他依赖吊车,依赖这份年薪三四万、可以在本溪糊口的工作,像新作《用眼泪,作成狮子的纵发》里《朱弭》一篇中经历灵魂探索而未果的“我”,“仍旧开着我的吊车,囚禁在那个半空中的铁皮驾驶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