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观樱记

进入武大旧牌坊门，就看见了樱花，雪白中透着淡淡红晕，绽放的花瓣中簇拥着鹅黄般花蕊。花蕊极细，又非常精致。散出淡淡幽香，让人心旷神怡。树干酷似桃树，花形极像梅花。却又花多叶少，一根弱不禁风的细细枝条，竟有上百朵之多。一串串、一簇簇，象漂浮在蓝天下的白云。带着不染尘埃的清雅，让你不由自主将目光锁定她，眷恋她。象是在欣赏唐寅笔下临水照花的俏女子，有花轻盈落下，尤带浅浅的红、淡淡的湿。随风掠过，落在头上，落在身上，落在地上，妥妥贴在千千心结上。忽然觉得那一瞬间樱花的飘落，美丽之中带着那么一点凄楚。让人油然而生岂能负花期如许，敢不怜香惜玉之意。再看网上预约而至的赏樱人流，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刘禹锡大约写于大和年间的《赏牡丹》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感觉把“花开时节动京城”用来描述樱花开时灿如云霞，美不胜收，万人空巷，争看樱花场面亦无不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 供图 / 司新国 ）

武汉大学实在是应该感谢曾一度被视作“卖国贼”的李鸿章。正是这个时任湖广总督的洋务运动先驱者，于1893年奏请清政府创办了自强学堂，历经传承演变成为今天举世闻名的一流大学。学校环抱珞珈山，濒临东湖水。中西合璧的宫殿式建筑群古朴典雅、巍峨壮观，堪称近现代中国大学校园建筑的佳作与典范，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大学校园之一。樱花亦成武大一道靓丽风景，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们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

武大赏樱，是我一直的期盼。总想有一天，最好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好在天遂人愿，到时恰是春雨初歇，乍暖还寒。天蓝蓝，风柔柔，阳光亦明媚。听人说，正常年份樱花每每都在三月中旬左右开放，至下旬最为鼎盛。今年因着气候原因才延开至今。而且听介绍时才知道，原来谈及武大樱花，无论如何都避不开日本人。以至于曾经在网上引起热议，引起争论。有人说武大校园樱花是国耻的象征，无非是因为当年侵华日军曾经在武大栽下过30多株日本撄花而已，据说主要分布在今天的樱花大道上。 其实，樱花何罪，赏樱何罪？他们恰恰忘了正是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周恩来总理把田中角荣赠送的1000株大山樱中50枺，转赠武大；加上1982年纪念中日友好十周年日本有关方面赠送的100株垂枝樱苗，1992年纪念中日友好20周年日本有关方面和个人赠送的200株樱花树苗，再加上引进的云南樱花和湖北省农科院张朝臣研究出的试管樱花，不断增加品种，扩大种植，才慢慢形成了现在“三月赏樱唯有武大”的格局。樱花就是樱花，樱花没有国界。

时至今日，武大校园已有樱树近两千多株。包括江户樱花、山樱花、垂枝大叶早樱和高盆樱花十多个品种或变种。那些灿若云霞的樱花把三月的武大映成粉色、映成雪白，十几天的花期使她们的绚烂更显得弥足珍贵。某种程度正可以说，武大因樱花而美丽，樱花因武大而迷人。

进入旧牌坊门顺道前行，两侧樱花并不多见，偶尔撞入眼帘一两株，却因少而给人些许惊喜。这一两株樱花似乎有意躲开人群，若非着意寻觅，就会忽略过去。在太多太多的松柏、竹子、茶花、桂树中悄然独立，显得那么娇贵、那么晃眼、那么妩媚。这一切感觉都是因为少的缘故，可见多为美，少亦为美。看来樱花也有不热衷于虚荣，不耽溺于喧嚣，不喜欢扎堆出风头的，更不会为名而曲意迎合迷了心性，失落了自己。有人欣赏不飘飘然，无人欣赏不戚戚焉。喧嚣与寂寂、不屑和赞许，一切的一切均是身外之物，与我若浮云。

转过未名湖，即是鲲鹏广场。樱花由少变多，多的壮观、多的嫔纷。恰如“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浪漫了情愫、弥漫了时光。没有李商隐“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的伤感，亦无黛玉葬花里“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悲催，唯有曼殊和尚“十日樱花着意开，绕在岂惜日千回”的畅意。且有“武大多芳华，十里樱花醉。倚风舞翩跹，何必东瀛去”之叹。一树树、一团团、一簇簇。如雪，比雪要美；似云，却比云白。宛如热恋中的少女晕红了脸颊，风情万种。有人围着花儿，找角度、摆姿势，有人拉下一技颤巍巍的花儿嗅着，让清香芬芳直入心扉。有人把用樱花编织的花冠带在头上，带几分俏皮。

三月春盎，花解人意。那些蝶飞桃绛的纷挐，该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该是情与感的惬合，该是一场最美好的遇见。春风柔柔的吹着，樱花柔柔的开着，人儿可可的醉着。人和花相约，花和人相聚。可以是热恋情侣，可以是白发伉俪，只是不要喧哗，不要吵嚷。最好不说话，只脉脉含情；不相许，只相依相偎。轻轻的，默默的。

漫步樱花大道，一路两侧绿的松柏、粉的樱花，高低参差，错落有致。游人摩肩接踵、樱花纷飞。沿着武大最古老建筑老斋舍108级台阶拾级而上，登上“樱花城堡”俯瞰整个校园，可见楼舍巍峨，花飘如雨。到得樱园，已入化境，也就到了最佳品樱赏樱、吟樱惜樱之地。这片直以“樱”命名的园区以小日樱花为主，荟萃了早樱、晚樱和垂枝樱6种十余个佳品。花色丰富，绚丽多彩。老树如虬，枝干多异。或直立，或横斜，且花期不同。每当寒冬刚刚过后，梅花凋谢之时，早樱先开，接着是小日樱花、垂技樱花、晚樱等次第开放。树树樱花、灿若云霞。万头攒动。人流如织。若把花儿比人，直如白居易笔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玉环，又似《洛神赋》中“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那个令曹植神魂为之颠倒的洛神。再不就是李延年诗中“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佳人，抑或是《红楼梦》里那个“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念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抶风”的林妹妹。恍惚兮翩跹起舞弄清影，仿佛兮清芬萦绕低廻去。风儿吹过，一地花雨。难怪诗人会发“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如美人，红颚昜消歇”之慨。真个是“雾绡曳轻裾，神光乍离合”。

再看那千娇百媚、纯净柔美的花儿，“层层围珠玑，团团锦绣簇。堪并桃李颜，争向东风逐”。不知怎么心头就有无限惆怅陡然升起。正所谓是惜花却怕花开早，怜花又恨花飘零。花期太短、白驹过隙。昨日还雪绣满枝，楚楚动人的，由不得雨打风吹，转眼便会香消玉殒，“半化春烟半化尘＂。在风中摇曳成梦幻般的飘逸，仿佛清晨醒来梦里遗落的碎片。把所有的美丽留给了我们，也献给了来年的花季。从灿烂若锦到冰消玉殒，从顷绛粉白到逐流而去，尽管那么恬淡、那么静谧、那么悠然，但不知辗转留连之间，有几分欢喜，几分殇逝。细想樱花，还没来及和春天百花相遇，便留下落英遍地。还没来及收拾彼此相思的唇伤，便委身尘埃流水。那一腔心事，又怎能在怱忙如斯的生命旅程里这般了结呢？

其实这些只是文人们的推测臆想而已，更多的是诗人“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于樱花而言，每当花开时，信守和春天的约定，风雨无阻、不误花期。不与百花争艳，不与风月谈情，便是世间最纯美、最笃定誓言的优雅绽放。韵味点点，怡香缕缕。以坚贞印证爱的浪漫情怀，无需太多言语表述，己是天地间极致之美。转而思之，这花中尤物，竟能将花开花落、转瞬即逝的美好时光演绎的如此淋漓尽致，如此清雅脱俗，如此静好含蓄，纵然短暂亦是遗香一世，耐人寻味了。看那花儿晶莹素淡、纤尘不染。缓缓落地，安然而栖，等着化为春泥，再孕新緑，真叫人自愧不如，相形见绌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也好，“愿花散愁，愁多花散识，落去无力，问去年香梦，剩脂粉、费几番追忆”也罢，更遑论“樱花落尽阶前月，向床愁倚熏笼……，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天上日升月落，人间春暖秋凉，总归是自然规律。花犹如此，人以何堪？只不过是莫负青春好时光，等闲白了少年头足矣。在这个喧嚣的尘世间，不为名牵，不为利诱，不为情累，象樱花载着独有的芬芳，无悔地踏过风雨泥泞。生如樱花绚烂，去若樱花遗香，个中物衰美学，亦是大道至简的追求和归宿。

（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