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张家然 发自山东济南
12月5日上午8时许,在山东省济南市历山路与泺源大街交叉口西北角院内,田惠云小心翼翼地将盖在货架上的篷布掀开,将货架上的小商品一件件摆放整齐,开始了一天的营业。
在济南的初冬里,她穿着厚厚的衣服抵御寒风,她私自搭建的小屋已经被拆除了。
12月2日上午,山东省济南市历下区的城管人员对田惠云的小屋下达了“责令改正违法行为通知”,要求其在7日15时前拆除这一违章建筑。然而,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中,城管人员在3日下午提前帮田惠云拆除了小屋。
济南市历下区的城管人员对田惠云的小屋下达的“责令改正违法行为通知”。本文图片均来自 澎湃新闻记者 张家然
12月1日,济南市召开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领导小组(扩大)会议。
山东省委常委、济南市委书记王文涛将山东省济宁市一位基层干部写给他的来信复印,每人一份分发给与会人员学习。信中提到包括田惠云小屋在内的多处占道经营、违章建筑、环境卫生脏乱差等问题实例,王文涛要求与会人员“对号入座”。
一时间,这封来自基层干部李铁柱的信成为了舆论热点。
12月7日上午,济南市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历下区动员大会召开。
批评信
12月2日,济南市委党委《济南日报》在A1版报道了济南召开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领导小组(扩大)会议的消息。在这一消息的下面,还刊发了一封
题为《衷心希望济南成为宜居之城》的信件,署名是“济宁市任城区阜桥街道党工委委员李铁柱”,时间为“2016年11月17日”。
据山东宣讲网消息,11月14日至15日,山东省委宣传部、省委讲师团在济南举办第二期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精神理论宣讲骨干培训班,山东省理论大众化示范点、理论宣教基地负责同志和部分宣讲协会会员等180余人参加了培训。
济宁市任城区阜桥街道是山东省理论大众化示范点之一,党工委委员李铁柱参加这次培训,培训期间住在位于历山路与泺源大街交叉口北100米左右的颐正大厦。
李铁柱在这封批评信中说:“我于11月13日下午3点下火车,沿站前路步行至站前路南口站坐49路公交车前往颐正大厦。”
另据《齐鲁晚报》12月3日报道,李铁柱是在济南上的大学,11月13日到16日,在济南的学习时间,让他有机会再次走进这座城市。
“每到晚上,就会出去溜达溜达,在这座城市里转转。”李铁柱在信中说,确实看到了城市管理的一些问题,回到济宁后就动手写了这封信。
在信中,李铁柱分别列举了“一、占道经营、超门头经营之猖獗令人震惊”、“二、违章建筑之多令人震惊”、“三、环境卫生之脏乱差令人震惊”等三大问题,并列举了其由火车站前往颐正大厦沿线以及在颐正大厦周围观察到的诸多实例。
11月17日上午,李铁柱把这封信寄了出去,没想到几天后接到济南市文明办工作人员的电话,称山东省委常委、济南市委书记王文涛看到了这封信,很重视,作出相关批示,很感谢提出的意见和建议。
李铁柱告诉《齐鲁晚报》记者,给济南市委书记写信,就是以一名党员的身份以及对济南的感情,对领导建言献策,希望这座城市更美、更好!作为一名基层干部,也体谅济南的基层干部很不容易,创卫、创文明城的过程很辛苦,公开信发布之后,“感觉自己话说得比较重,向济南的同行们表达歉意。”
拆?不拆?
在12月1日济南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领导小组(扩大)会议上,王文涛将李铁柱的这封信一一发给了与会人员,一股自上而下的城建整改热潮自此在济南掀起。
田惠云的小屋拆除后,她在小屋原址将剩下的商品进行售卖。
日前,多名济南市政界内部人士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济南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领导小组(扩大)会议开完后,济南各下辖区的主要领导迅速组织城管系统人员对李铁柱反映的问题进行对号入座,并对部分问题在12日1日晚上进行了连夜整改。
李铁柱在批评信中称,“和平路与山师东路交叉口往东路南,泺源大街和历山路交叉口西北角,这都是在城市主干道两侧公然搭建违章建筑用于经营牟利。”
李铁柱所说的违章建筑就包括田惠云售卖小商品的小屋。12月2日上午,济南市历下区的城管人员对田惠云的小屋下达了“责令改正违法行为通知”。
“哪怕给我十几天时间,我也可能不这么被动。”12月5日,田惠云回忆当天的情形至今仍觉委屈,她告诉澎湃新闻,
3日下午,在许多媒体记者的见证下,城管人员帮其把屋内的小商品清理出来后,将小屋拆除,
但压在手里几万块钱的存货成了她的烦心事儿。
田惠云30多岁下岗,下岗补助每月一千多块钱,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所以当时就选择这个地方开起了小卖部,以补贴家用,丈夫2006年因病去世。她的女儿今年刚结婚,女婿是外地人,没有购房,三口人现在一起住在原来的小房子里。
据相关人员介绍,田惠云的情况在这此违建、占道经营人员中并非个案。
拆除前的历山路100号院。
李铁柱在信中还列举说:“我敢打包票说,像历山路100号小区这么猖獗的违章建筑群,像经二路、经一路两侧这么猖獗的占道经营,在我们街道辖区绝对没有,绝对不可能出现。”
历山路100号因此被冠以“违章建筑群”的称号,市民张钦跃就是这个院中的老居民。
澎湃新闻观察发现,张钦跃家住一楼,厨房为自行搭建,同时也点着蜂窝炉为整个房子供暖,在屋外另搭有一个简易棚,用作存放蜂窝煤。
张钦跃屋外搭建的简易棚,用作存放蜂窝煤。
张钦跃告诉澎湃新闻,他是济南市金属材料公司的下岗职工,右脚有工伤,在历山路100号院住了有二十多年了,因为小区没有通双气(暖气和燃气),只能靠烧蜂窝煤取暖做饭。房子虽然都是私自搭建,但他否认占用公用车道,并称未影响公共安全。
但另有该院内居民告诉澎湃新闻,历山路100号院内去年曾发生过火灾,消防车当时无法进入,只能在院外进行施救。
澎湃新闻从济南市历下区解放路街道办了解到,济南历山路100号院子共有六栋楼,包含四个单位的宿舍:1号楼是济南市农机所宿舍(无暖气);2号楼是煤气用具公司宿舍(无暖气);3、4号楼是原济南市化工局宿舍(有暖气);5、6号楼是济南市金属材料公司宿舍(无暖气)。每栋楼都是五层老住宅,建于上世纪70年代初期,大多是一梯四户,房间面积最大为60多平米,最小的是42平米。整个小区一共174户。
济南市历下区解放路街道办城管人员告诉澎湃新闻,历山路100号所在片区之前曾计划要拆迁,片区内建筑被冻结,通双气的工作就停止了。后来拆迁方案搁置,通双气工作也没有再度重启。
济南市历下区解放路地区城管委等部门给历山路100号的居民张贴通知。
12月3日,济南市历下区解放路地区城管委等部门给历山路100号的居民张贴通知,“请您于12月5日前将堆放楼道、车位、车库等公共区域内的杂物自行处理、无证建筑自行拆除,逾期未处理的将强行拆除。”
然而,直至12月6日上午,历山路100号院内的违章建筑并未拆除。6日上午,历山路100号所在的济南市历下区解放路街道办召开民主协商会,历山路100号院内的五位居民代表参加。
据山东广播电视台公共频道《民生直通车》栏目报道,历山路100号居民马大妈在会上哭了起来,她称丈夫1999年查出直肠癌,当时一家人只靠她一个月不到400块钱的工资生活。为了给丈夫治病,马大妈这才在自家窗户外盖起了铁皮房,把它当成小卖部,正是这个铁皮房帮马大妈挺过了难关。
《民生直通车》报道还提及,双气问题不解决,居民们还是有后顾之忧,关于违建拆除的相关问题,民主协商会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城管之难
济南市历下区解放路街道办副主任林玉开就是这场民主协商会的举办者。他也欲借此倾听相关居民对拆除违章建筑的想法。
对于李铁柱写给市委书记的信,12月6日,林玉开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反映的这些问题,确实存在,我们也的确都掌握,但问题存在的原因是什么?信中没有涉及,怎么去解决?也没有提。”
“家里条件好的,他不会去大街上摆摊,也不会住在没有双气的老旧小区。这些问题的背后都是些困难家庭,都有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