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即便身临其境,老城也是一副烟熏雾罩的模样。尽管它一年到头都有雨水涤濯,但在新城区的映衬下依旧显得幽森淤黑。城墙护卫下的老城处于岌嶷之境,因此依照法规它无法向四周拓展,只能如此密密匝匝,层迭高筑。只要有空地,公共建筑就朝着大路中间涌挤,大路因而变成了小巷。房屋层台累榭,各家各户比肩攀跻,人们如同躺在纵深十四五层的加尔各答黑洞[2]里一般。当地人所称的最高“公寓”,如今早已焚毁殆尽。不过,如果望见八层或十层高的窗子,在今日也并不稀奇。悬崖般的高楼近悬于威弗利桥之上,让不少天然峭壁也相形见绌。这些建在陡峻山坡上的高楼,其地下室已然令人仰视了,顶层阁楼自不必说。其中家具或许已典当一空,但它居高临下,可以眺望高地丘陵的美景。这里地处爱丁堡的中心,住在这儿的穷人从自家窗户便可瞥见那青葱的乡野美景。而在那深渊般的低处,则是住宅区以及宽敞的广场和花园。头顶上方,惟有寥寥几支尖顶,犹如石质桅尖耸立在城市上空。田园般清新的微风轻拂着他的脸庞,还带去了大海的气息和丁香花绽放的味道。
如今,谴责钱伯斯[3]先生及其追随者所倡导的革命式改造,几乎成了一种公认的文学观。对他人的痛苦安常守故并非难事,而只有至善之人才明白,这种保守态度令人厌恶。穿过这黑暗的迷宫,马路上几处陈旧怪异的街角也已被清除,一些接合处也已变为居住之地。而如此一来,缕缕阳光便透射进来,阵阵空气多么清新!好一幅自然天成的如画美景!再穿过幽暗的拱门,径直走下漆黑的楼梯,便来到昏暗的小巷中。巷子十分狭窄,伸开臂膀即可触到两侧的墙壁。冬天走在这陡滑的路面上,就像走在冰面上一样危险。家家户户晾晒的衣物一层层挂在窗外,托架般纤薄的楼墙支撑着朝外凸出的阁楼[4]。黑暗的角落里露出雕塑的一角。最高处,房屋的侧影印刻在天空中。球场内,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大人们则坐在门阶上,而球场上空或许就峙立着一支教堂尖顶。一座宏伟的老宅院依然屹立在狭窄的路口,门楣上的徽记——一副盾饰或一句神圣英勇的格言——诉说着它曾经的荣耀。当地古董商对名门望族曾经歇宿之处了如指掌。一抬头,突然从伯爵夫人家的窗口探出一个邋遢女人的脑袋。贝都因人在法老的宫墙内搭起了帐篷,陈旧的战舰成了老鼠的专享之居。一条条巷弄里,尽是扑了粉的脑袋[5]和一张张酒酣耳熟的面孔,那样的日子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大路两侧,窗边飘卷着爱尔兰人晾晒的衣物,人行道上则挤满了无所事事闲逛的人群。
译注:
[1] 原文为苏格兰方言Auld Reekie,爱丁堡的别称。
[2] 英法争夺印度半岛殖民利益期间,法国军队为监禁英国俘虏在印度加尔各答建造的一座地牢,面积狭小,环境恶劣。
[3] 威廉·钱伯斯(William Chambers,1800-1883),苏格兰出版商及政治家,1872至1883年间主持并资助对圣贾尔斯大教堂的进一步修复。
[4] 位于草坪市场(the Lawnmarket)的老躬首楼(Old Bow-Head),因其凸出的顶层阁楼设计而得名。
[5] 18世纪欧洲人的时尚或习俗,将加入了橙花、薰衣草或鸢尾花香味的粉末扑在假发上,使其呈白色或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