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863期文稿：唐探1900可以看 别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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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2025年2月14日星期五，欢迎收看863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督工，今年贺岁档的电影看过了么？有什么感想？

最近的电影都不短，算上电影院来回的时间，一场就要占用三四个小时时间。所以我隔两天才能看一部，否则就耽误工作。春节档我首先看了《唐探1900》，先说总体评价，百分制打分的话，打60分或者略多，再具体一点，就是：“可以看，别认真”。

2021年，我给《唐人街探案3》做过影评， 237期节目探讨了电影想讨论的日本遗孤归国问题。那部电影还有另一个主题，就是社会性压迫，但我们略过不谈。因为我们发现，想用一部电影的篇幅，把两个沉重主题都讨论清楚，还要加上核心的探案主线，加上必不可少的搞笑支线，对叙事能力的考验太高了，结果往往是弱化每一个主题，让每个人物都更单薄。

另外，作为一个系列电影，导演和编剧还需要给唐探系列电影再加戏，比如说把同系列的电视剧演员，所谓“五大灵童”之类的角色，放到电影里推销，这更是扰乱了叙事。

当然，2021年是疫情期间，无论是电影院还是拍摄基地，都是水深火热，连龙套演员都凑不齐。很多情节，也许不是导演想这样拍，而是现有的人手只能这样拍。所以我们不苛求当时的电影水平，能做出来就算及格，再有亮点都是加分项。

但是四年以后的《唐探1900》，不仅没有没有解决主题过剩的问题，还进一步增加了主题，在推理探案主线之外，至少还有华工和排华法案、革命和清王朝、印第安人三个主线。虽然没硬塞五大灵童之类的演员，但是还总惦记着给张新成扮演的白振邦加戏。这就影响观感了。唐探对外说成本五个亿，应该是没算地方政府补贴和额外的支援。现在票房30亿，最终冲35亿的话，能分到10个亿出头，当然还能赚，但和四年前疫情期间总票房45.23亿对比，成绩还是一般。

上一部唐探第一天是2041万观众，这次春节档第一天只有914万。看前八天的观影人数，四年前是7824万，这次8天4788万。在排除疫情影响之后，还是只有当年的六成水平，可以说，市场只给他打了六十分，和我基本一致。

六十分中间有三十分来自场景和设定。首先，自从西欧国家成为世界中心之后，文化方面就有一个“东方主义”的趋势，意思是欧美发达国家关注那些落后的古老国家，但关注的不是落后国家的现实，甚至也不是落后国家的古代，而是在当代市民文化气氛下，适合在现代社会传播的文化符号。

比如说，现实中的日本天皇，一直是军阀的宗教工具，甚至只能算军阀的宠物。但英国有一部歌剧《天皇》，把日本天皇政权，描述成一个强大的组织，天皇可以根据自己的道德观念，随意地折腾下层贵族。这对应的是是维多利亚时代僵硬道德观，加上过时的宗教裁判所，符合英国市民阶层的想象，只是借用了日本文化外壳，是典型的“东方主义”描述。

类似的东方主义想象，还包括动画版和真人版的《花木兰》。动画版的花木兰，守护神是一只像看门狗的龙，虽然能力不强，但甩也甩不掉。真人版的花木兰，精神上随时要和巩俐扮演的女巫交流，这是美国观众认同的古代文化元素，是否和古代中国有关系，导演不关心。

花木兰家族居住的土楼虽然的确是中国原版文化，但导演强行让北朝皇帝的军官住在福建土楼，显然也是优先选择欧美观众熟悉的中国文化符号，而不是最合理的中国建筑。

当然，“东方主义”想象并不一定是错的。不要说跨国文化交流，中国内部，也有很多依附于省籍和民族的刻板印象，比如说上海人歧视全国的乡下人，山东人崇拜公务员，东北人一言不合就吵架。文艺作品，尤其是纯娱乐的文艺作品借用这些刻板印象，用来快速建立人物形象，也是很常用的手法。

只是在过去的大多数时间，欧美编剧经常用“东方想象”来讲中国故事，中国编剧的“西方想象”展现的很少。这次的唐探团队，充分搜集了过去100多年中国民间的美国形象，结合历史照片和记录，描述了1900年的美国社会，这是中国导演在玩“西方主义”。别的不说，起码让我感觉很新鲜。尤其是在山东搭建的旧金山城市场景，配合不错的摄影技巧，确实对应了20世纪初中国人想象的美国。作为春节档电影，如果你喜欢这种半玄幻，半历史的风格，我建议去电影院看看。

不过，既然是“西方主义”，就不能对历史太认真。比如说，主角王宝强，扮演了一个被印第安人收留的中国孩子，这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这个印第安人部落，是美国十几个印第安部落的综合体。装饰品和巫术接近纳瓦霍人，可能是受到美国电影《风语者》影响，骑马作战风格类似于阿帕奇族，都离旧金山有上千公里，只有短暂出现的图腾柱倒是有太平洋沿岸印第安人的风格。这些民族的历史完全不同，彼此矛盾也很深，只有在美国之外观察，才会把他们混成一体。

类比一下，这就像美国人拍一部电影，把蒙、维、藏、苗、傣各民族的文化掺杂在一起，配上哈萨克人的音乐，朝鲜族的舞蹈，俄罗斯族的饮食，集中给一个角色，说这是中国内陆典型的“少数民族”，让他和一个来中国的美国人做搭档。可以想象，对设定表示诧异的人， 不仅是中国普通城市居民，任何一个民族聚集地的观众看了都会头晕。

当然，既然是搞“西方主义”文化流派，就不用太计较这些内容。导演不在乎当前的印第安人的观感，更不要担心古代印第安人的态度，最关键的还是国内市场。作为春节档娱乐片，我看着还行。

但是，这个“还行”的前提，是多种影视类型拼起来的。单说“探案”部分，不能用侦探剧或者推理剧的标准去评价。大多数观众应该在前几个场景就能猜出凶手，甚至也不难看出凶手背后的总反派是谁。这里主要问题，还是导演和编剧的野心太大，平行展开的主题太多，不仅影响了探案故事，其他几个主题也都虎头蛇尾。

比如说，在革命和清王朝的主线上。清朝的密探本来已经和爱尔兰黑帮结盟，准备活埋中国的革命者。最后时刻，报纸登载了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太后逃亡的消息。岳云鹏扮演的丑角密探组，全体思想急转弯，转身和爱尔兰黑帮杀了个同归于尽。这里的密探头领是八旗高级贵族，从任何角度都没法理解他的民族觉醒逻辑，无论是效忠于想赔款的慈禧太后，还是效忠那个靠洋海关关税生存的清朝，甚至是效忠于未来搞五族共和的北洋政府，都解释不了为什么要舍己为人，去救孙中山革命党。

在华工和排华法案这条线上，结尾是周润发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向上层社会表明华人的工作价值。如果你认为这是用道德说服了美国人，那就还是一部美国典型的励志律政电影。如果你认为这是用利益说服了美国资本家，就没法解释为什么资本家不倾向于使用更多的爱尔兰或者东欧劳工。

最后的大结局，周润发为了保住华人就业，坚持不出售的工厂地盘，被伪善的大boos资本家拿走了，目的是开发下面的石油，用的石油工人还是华工。而且从历史来说，加州是有油，但是旧金山所在的北加州，直到今天都没石油。我觉得，还不如直接就用中国观众能理解的套路，拆掉提供就业的老工厂，建设资本家炒作的高级住宅区。

全片看下来，导演明显想表达国民革命的大话题，但是除了口号和大道理，除了转述的事实，你根本看不到各个主角思想转变的逻辑和动机，每个人都是通过思想急转弯，才能对接结局的。

和《唐探1900》反应的历史阶段差不多的文艺作品，还有《茶馆》四幕剧，演出时间也就是2小时多一点，比现在的电影还要短，场景更少，但《茶馆》里面的常四爷，作为八旗子弟的思想转向要比唐探高了不止两个层次。

开场第一幕的常四爷，因为利益，也因为案情，热爱大清朝廷、爱旗人的国家。但是，随着八国联军和后续的社会冲击变化，常四爷终于开始关注一个超越封建特权的国家。

而岳云鹏演的费洋古，开头高抬臀部给太后磕头，明显学习了宋江的形象，在设定上就比第一幕剧的常四爷更保守，更低劣。费洋古他甚至谈不上“爱”这个特权集团，对皇帝和太后都谈不上忠诚，只是喜欢因此产生的权力和财富。接下来几个场景，他对社会，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思考和变化，忽然听说慈禧太后失踪，就和洋人翻脸，要为了保住革命党拼命。一瞬间的转弯离心力，比常四爷用四幕剧表达的变化，还要激烈不少。这种凭空制造的伟大和崇高，长期看来只有反作用。

张新成演的白振邦，是一个帮会家庭出身的爱国青年。这种人在20世纪初并不少见，但是，他的戏份主要是板着脸耍帅，加上低水平的动作戏。一旦提到他的爱国思想来源，无论是和英国上层社会的感情部分，还是对华人下层的慈善施舍，完全都是别人简单的一两句转述，连个镜头都没有，这对于电影观众来说，就是很难共情。

还有一个革命党郑仕良，对应了真实历史人物。在孙中山身边的小团队，郑士良也算是比较有思想的人物，已经初步考虑了革命后的资产阶级政权组织方式。但在电影里，他除了配合爱情故事讲笑话，除了几句大道理，也看不出任何反对清朝的动机。

电影的主要人物普遍在思想上单薄，在转变上突兀，原因除了编剧和导演的思想水平之外，还是最前面说的技术问题，内容方面太贪婪，在电影篇幅内不想删减探案的曲折故事，也不想放弃社会和历史问题的加分项，最后所有主题都弱化。。

要兼顾商业效果和主旋律进步概念，30年前的《黄飞鸿》系列就做了很好的例子。电影的主体认认真真讲故事，搞娱乐，保证可看性，不急着提出任何主旋律口号，所有的进步概念都埋在剧情里做伏笔。到收束内容的时候，把故事串起来，几句平淡的话就能升华主题。

比如到现在我记得黄飞鸿第一部结尾那句话，“金山,到底世界上有金山么?”。

第二部黄飞鸿直接引入了孙中山的革命故事，但整部剧都没有直接讲政治。男二号是甄子丹演的纳兰元述，八旗高级武官，思想上绝对忠于皇帝，战斗力和黄飞鸿不相上下，显然是《唐探1900》费洋古的来源。

甄子丹的功夫很好，演技一般，但是编剧处处设伏笔。比如说，镇压白莲教的时候，甄子丹就约束部下，不要伤害百姓，认为忠君的表现是保护百姓，在封建武士和现代军官之间形成了思想过渡。最后纳兰元述追捕革命党吗，和黄飞鸿生死决斗失败，观众很清楚他要做什么，知道他的思想有没有变化。在讲主旋律故事方面，陈思诚还是应该认认真真学习壮年的徐克，先保证拍好商业片，减少主题数量。哪怕全片只有一条主线，只要这条主线扎根于历史上的真实社会，就自然能借着社会背景，把意识形态做成加分项。

唐探第一部和第二部，本来也是认真学过日本推理故事的，虽然能看到金田一和柯南的影子，但故事讲得不错。第三部和第四部，不甘心模仿，急于在中国大陆市场做出突破，明显着急了。剧情一开始就用福尔摩斯做段子，但正派反派的社会背景，都远不如福尔摩斯。同样是讲美国社会的悲剧故事，讲文化冲突，我同事为陈思诚推荐了一个作品：《血字研究》。

刚才我提到，这一部唐探，在疫情结束后的春节档，可能只有上一部的六成票房，和内容的厚度也是有直接关系的。

上一部讲了日本遗孤问题，尤其是日本遗孤回国后面临的生存环境考验，相对还花了不算太少的镜头介绍了社会背景。这次讲华工问题又过度简化了。本来爱尔兰黑帮问题和华工问题本身紧密相关，但是电影宁可引入印第安人大联合的概念，也不细说爱尔兰反派的社会基础，把一切都简化为反华立场，反而弱化了意识形态的说服力。

因为土豆病毒造成的饥荒，从爱尔兰逃亡到美洲的廉价劳动力是19世纪后半期下半页美国非常重要的人力资源来源，和华工一样，他们去美国做重体力劳工，是因为在自己祖先生活的传统社会，他们的地位连苦工都不如，统治者甚至连面子上的平等都不给他们。

美国有一部反映内战的电影，《众神与将军》，里面有一个剧情，南北双方的爱尔兰团队哭着相互射击，就是因为他们没钱，必须用服役的方式缴纳“血税”，才能有合法身份，才能在新大陆安家，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亲兄弟在对面的军队。

美国修建太平洋铁路的时候，从东往西施工爱尔兰人是主力，没想到西面太平洋方向来了一批中国劳工。因为中国传统社会比爱尔兰社会还恐怖，中国劳工可以接受比黑奴还少的报酬，立刻威胁了爱尔兰人的移民机会，制造了两个群体的矛盾。

爱尔兰逃荒者家庭都是经历艰难困苦才逃亡到美洲，首先痛恨曾经统治自己的英国人。拜登的母亲是爱尔兰家庭出身，拒绝和英国女王住在一个酒店。爱尔兰黑帮搞枪，当然有一部分目的是和华人抢工作，但是也会优先把枪运回本国支持独立。美剧《大西洋帝国》就有爱尔兰人黑帮给爱尔兰共和军运武器的剧情。按电影的设定，爱尔兰人收集武器只有杀华人一个目标，中国人搞武器，就是为了送回国搞革命。这种单方面叙事，并不是批判资本主义或者批判美国文化的好方法。中国人能联合一个虚构出来的印第安人共同体，就没必要为此过度简化主要反派的立场。把问题讲清楚，反而更能反映早期资本主义给全世界劳动人民带来的冲击。体现出革命的正义性和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