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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早高峰地铁上的我,习惯当一个“沉默的金针菇”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09-08 21:42

正文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zhuangao2@lifeweek.com.cn



有没有一个地方同时人满为患而又鸦雀无声呢?答案是有,那就是早上八点的广州地铁三号线。


文 | 读者:瞌睡龙

金针菇与兵马俑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描述拥挤的句子——“人们挤成一团,就好像罐头里紧贴的沙丁鱼,找不到一丝缝隙”。要我看来,拿这句话来形容早晨的三号线还是不太恰当,挤在三号线车厢里的那堆不像沙丁鱼,更像是一簇簇金针菇——对,金针菇,他们身形瘦削、紧密相邻、排列整齐,当然也会see you tomorrow。
第一次产生这个联想源于一次奇特的经历——被“平移”进了车厢。这当然不是因为我有着超能力或者别的什么,只是作为金针菇中的小个子,被周围紧紧围绕的“菇兄菇妹”给架进去罢了。那天似乎出奇的拥挤,被架进车厢的我身处数个彪熊大汉的包围中,双手被迫紧贴着身体,直挺挺的站着,动弹不得。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巨大的推挤之力从车厢门的方向一阵一阵的涌来,为了得到些许喘息的余地,我只好尽量仰起头呼吸,甚至希望可以挂在空荡荡的车厢天花板上。所有人身体贴着身体、手臂贴着手臂,只有大大的脑袋露在外面,此时如果有人从上面往下看这样的一群人,会不会联想起菜市场的金针菇,想起卖菜大妈把一簇金针菇一下一下地用力压进塑料袋的场景呢?

《哆啦A梦》剧照

车厢内部并不是唯一拥挤的地方,如果你有幸早高峰在某些站点搭地铁三号线,你就很可能看到“堵人”的奇观——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排队下河的鸭子,被迫迈着小碎步,在地铁站入口前缓缓地挪动着。
这种时候,从地铁口下到车站月台这不到一两百米的距离,往往要花费半个小时以上。托聪明的地铁站工作人员的福,站内空间被分割成一个曲折的S型回廊充分利用起来。回廊沿线设置了数个关卡,每隔一段时间放行一批人,让人群尽量在入站口、闸机前、地铁月台均匀分布。虽然只是些掩耳盗铃的举措,但总算让人群的聚集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也让每天早上挤上地铁的过程多了些“过五关斩六将”的趣味。远远望去人头攒动,每隔一段时间,这密集的金针菇洪流便会以“s”形流动一小段,然后停下,周而复始。

好了,回到车厢里吧,这么个一平底锅能拍死三人的拥挤之处,往往出奇的安静,不井然,但有序。这里没有乱跑乱叫的熊孩子,没有外放的抖音,没有吃着韭菜盒子啧啧有声的干饭人,当然也没有大声打电话的老板——好像所有的地铁不文明行为都在这里绝迹。这里有的只是一群看起来颇有素质的年轻人,顶着黑眼圈兀自站立,面无表情,好似在cos秦始皇陵里的兵马俑,安静而又肃穆。只有在列车启动和靠站的晃动中他们才微微动容,尽力扶靠一切可以扶靠的东西,尽管挤碰到他人在所难免。

《我的人间烟火》剧照
为了能在这个移动地宫里站岗时尽可能多安稳一会儿,每次上车我都会往两扇车门最中间那一根杆子附近挤——那里是整个车厢里人走动最少的地方。等挤到杆边,艰难地把我的笔记本电脑包放到地上,用双腿夹紧,然后站起身来,便可以安安稳稳当我的兵马俑了。笔记本加上电源大概有5kg重,是大学毕业为了娱乐买的游戏本,没成想游戏没什么玩,它却成了我上班路上最大的负累。聊以自慰的是,作为车厢里“兵器”配置最高的兵马俑,我手里的这个笔电大概率比三个身位之外那位颓败大叔的小办公本,以及五个身位外那位小姑娘的平板式电脑更能上阵杀敌,这么想着,不自觉嘴角往上扯了扯,轻笑了一下——我估计也是这车厢里站岗的,唯一还能笑出来的兵马俑吧。

“xx新城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

啊,需要换乘了,匆忙提起我的电脑包就往外冲,过程中似乎被谁谁踩到了的脚,又好像推搡旁边的小哥不小心用力了些,只是低声道了声抱歉便继续赶路了。这无关礼貌,只是早两个身位赶到下一趟地铁的车厢口,可能就能早赶上一班地铁,可能就能早五分钟赶到工位而免于迟到,可能在计算这个月的收支时就能多一顿火锅的结余。大家都是如此,互相体谅,好像道歉不道歉的意义也不那么大了。

《非人哉》剧照
沉默地拥挤,沉默地推搡,沉默地道歉,沉默地忍让。

沉默着,拥挤的“金针菇”和安静的“兵马俑”,沉默地待在三号线这个最拥挤的安静之处。

有“暗香”盈嗅

前两年获得奥斯卡影奖的韩国电影《寄生虫》中,有这么一个桥段:

“你有闻到一股特别的臭味吗?”

“什么臭味,不过的确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偶尔搭地铁时会闻到,搭地铁的人有种特别的气味。”

“搭地铁的人有种特别的气味”——这的确是一个很新奇的角度。彼时看电影的我还是校园里的一名青春猪头少年,地铁虽已很常见了,但对这所谓的“地铁味儿”属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当时只觉得这是一个用刻板偏见,将大城市民工意象化的一个标签,把阶级的区分变得更加具体和形象,用来服务于电影的叙事。

《寄生虫》剧照
当猪头少年变成社畜少年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地铁味儿”真的存在,那是一种强烈的、复杂的、混合的气味儿。

先讲讲令人开心的部分吧,对于二十多年单身的我,上班挤地铁真的让我在认识到了大部分女孩子身上的确像传说中那样,有着香香的味道。这些香味大部分应该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地铁上大概保持着五公分之类才能闻到的淡雅程度,而喷了香水的就格外明显。当然也不一定是姑娘,偶尔鼻尖被迫和别人的衣服亲密接触时,你也可能发现,原来刚刚那萦绕的香味来自面前大男生衣领上残留的洗衣液。不过在人挤人的车厢里,休想轻易分辩这些怡人的味道是来着哪个姑娘,亦或是小伙子,又或是大叔。以上这些略显变态的结论绝不是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而得出的,毕竟大家都挤成金针菇了,我逃也逃不开。
其次,便是早饭的香味了。广东这边其实罕有气味特别浓烈的早餐供应,不吃辣会死星人也只能在小笼包或者肠粉里多加两勺辣酱罢了。当然,考虑到三号线的拥挤程度,会被带上地铁的往往也只是包子卷饼一类的干货,再加上包装袋的阻隔,能透出来的香味相对有限。而它们的主人为了避免被挤压有时会把早餐高高举起,使得它们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近在眼前的肉包被包装袋勒出饱满的褶儿,抑或是土家酱香饼上刷满的红亮亮的酱汁,对于每一个匆匆赶地铁而没来得及买早餐的上班族来说,都能充分激发他对气味的想象。

《我的人间烟火》剧照

当然,在广州这个一年有300天夏季的地方,汗水味甚至于狐臭是逃不开的存在。地铁站内的空调自然是强劲的,但可惜地铁口没法开在每个人的家门口,顶着大太阳从出租屋走到地铁站内的这段路,已经足够许多人汗流浃背了。我租住的这里已经是广州市的远郊,连城中村都算不上,人气几乎全赖这条地铁来汇聚。在这个地铁站周边,本地村民紧密堆砌了一大片低矮的楼房,简单装修后作为公寓房专司出租,目标客户便是在三号线沿线繁华地带工作的打工人们。越靠近地铁口的房子当然越贵,那些地铁站500m之内的“高级公寓”,是打工人中的“贵族”才舍得租住的。只不过赶地铁上班的人流汇聚到一起时,大家又重新平等了,都忍受又或者已经麻木于周围人的气味,共同挤在蒸腾着的车厢里,个中滋味,难为言语。
人们蒸腾的汗水、呼出的气息,可能还有哪位同仁没忍住释放出来的五谷轮回之气,混合莫须有的香水味、洗发水味、早餐香味,被地铁车厢抽风机抽回去,应该还会再加一些车厢外甬道里的“新风”,充分的搅拌、混合,经过三号线已经运作十余年的过滤网、制冷箱之类,再呼呼地吹回到车厢里。这些地铁里的空气循环往复,浸染到每个人的衣服里、头发里、肺脏里、血液里。经年累月,浸透人的每一个细胞,最后沉淀在骨头中。

“偶尔搭地铁时会闻到,搭地铁的人有种特别的气味。”

大概吧,这所谓的“地铁味儿”,我刚开始还闻得到,现在却已经闻不出了。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是谁摸了我,而我又摸了谁?

随着车身的一阵摇晃,我那为了保护手上早餐而微微撅起来的屁股,好像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摁了一下。
惊讶、疼痛、羞愤、泫然欲泣。

电车之狼?我没有喊出声,毕竟车内拥挤在所难免,是什么物品不小心碰到了也未可知,但是至少我得知道“猥亵”我这个糙汉子的到底是谁……于是我回头仔细寻找着,看看能不能从我身后的几位大哥的神情中寻找到异样,不过,从他们的脸上只能读出四个字——无事发生。

正在我回头寻找咸猪手时,三号线又重新启动了,重心不稳的我慌忙把手扶向旁边了栏杆,结果却结实地按在了一位大哥的胸膛上。嗯,还挺结实的。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连声道歉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遂偷偷抬头偷瞄被我冒犯的大哥,发现他保持着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抓住上侧栏杆的姿势,连向我这边瞟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背着善宰跑》剧照

车厢摇晃,挤压依旧,但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难以启齿的意外都无法撼动车厢里这群年轻人的表情。但列车到站开门的那短短十五秒钟,这群兵马俑又仿佛复活了那么一阵,嘴里高喊着“让一下”,手上毫不避嫌地扒拉开面前的乘客,奋力挤下车,然后目标明确的奔向下一趟列车的站台。在这茫茫的、步履匆匆的金针菇群中,是谁摸了我?而我,又摸了谁?
地铁的拥挤本来不应该是全无好处的,对于出租屋-公司两点一线的忙碌社畜来说,上班路上的地铁可能是能接触到最多陌生人的地方了,也是那些臆想中的邂逅唯一可能发生的地方。按照常理来说,因为上班、上学都是定时定点的特性,所以每天在地铁上遇到相同的陌生人的概率便大大增加,由此,久之互相熟悉,便可能会产生一些特别的邂逅。
起码在许多影视作品里都有类似的桥段:主人公们经常搭同一班地铁或公车,然后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发生这样和那样的故事。那些主角们都有着独特的外貌或者鲜艳的颜色,一眼便能看出他或者她与周围背景板的不同,他们或相视一笑后相谈甚欢,或意外冲突后化敌为友。而现实中,我每天都在这个时间、这个站点艰难上车,环视四周,却发现明明周围人们的长相各不相同,但在我眼中都是千篇一律的模糊灰色——可能正如我在他们眼中一样。我不认识他们每一个人,也没有去认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冲动和力气。

《很想很想你》剧照

沉默的三号线

早上一小时、晚上四十分钟,合计一百分钟,这是我每天至少要消耗在三号线上的时间。

作为纸质书的爱好者,学生时代的我曾对所谓的超长通勤不以为意,一直觉得,只要悠哉地坐在地铁长椅角落,就着凉爽的空调捧读一本闲书,抑或是观察上下地铁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想象他们背后的故事,这样慢慢消磨掉上班路上的时光也很不错。然而,在这么一个拿出手机的余裕都欠奉的地方,包里的厚书只能徒增我对它重量的怨愤,而车厢里密铺的青年人,任谁都能一眼能看穿他们那千篇一律的寡淡生活,并没有什么观察的价值。

《凡人歌》剧照

我的工作时间一般是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一周一般会在周日加一天班,算是不标准的996吧。早上七点多匆匆出门,晚上接近十点回到租住的火柴盒里,便基本没有留给个人生活的时间了。相比于社会上许许多多幸苦劳动的人们,我这种所谓“白领”的工作似乎称的上轻松。这座城市里,像我这样生活,或者说生存着的人还有上千万,好像一切都正常而合理。

可生活在变好吗?我们摆脱了疾病和早夭,却在持续的新折磨中度日。日子一天天,岁月一年年,“挤地铁-上班-挤地铁-睡觉”循环了一圈又一圈。上车后只想下车,在这拥挤而窒息的地方,除了沉默,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

鲁迅在《记刘和珍君》中写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用一夜的休息恢复一日工作的精力,再把恢复的精力投入新一日满满的工作之中,能剩下的力气差不多也只够沉默了——况且没有什么好爆发的,也没有什么爆发的力气,要说灭亡也谈不上。

《年会不能停》剧照
不管沉默的人们来来去去了多少遍,不管小小的的意外匆匆忙忙发生了多少件,三号线始终规律地运行着,作为这城市最重要的主动脉,将祖籍天南海北的新鲜血液们,输送到这一座城市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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