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技术角度谈谈天津机场诡异空情事件

本文作者是工作室嘉宾 星海舰长

9月11日晚，天津滨海机场在没有任何异常气象的情况下，突然启动联合应急处置预案黄色等级响应，取消了所有航班的起降，这实际上就等同于关闭机场了。

更夸张的是，9月12日晚，天津滨海机场再次出现多架航班盘旋无法降落的情况。

那么，天津滨海机场到底发生什么了？

壹

很多吃瓜群众，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和2010年萧山机场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两件事，同样是晚上，同样是关闭机场，同样是航班大面积延误，萧山机场的“长条状发光体”不明飞行物到现在也没结果，所以很多人猜测，这次是不是UFO又来了？

其实吧，你去网上看看所谓的“滨海机场UFO”视频，就会发现这“UFO”的样子五花八门，有圆形的，有三角形的，还有一闪一闪彩灯的以及明显能看到喷火发动机的，这么多型号的UFO，不知道的没准会以为是各个星球的外星人组团来天津听相声了。

因此，所谓UFO一说都是瞎传，真正原因官方早就公布了，是由于无人机入侵空域导致的。

如果真是无人机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近年来最恶劣的一起人为干扰民航安全事件，明显超出了社会治安的范畴，到了国家安全范畴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性质太严重，影响太恶劣了！

经常黑飞的朋友都知道，像大疆这样的航拍无人机，在机场、油库等目标保护区内，是压根无法起飞的，人家大疆在系统里面就直接给你限制了。当然，有一些黑客能够破解，实现禁飞区内飞行。

问题在于，这种无人机一旦被发现，马上会被电子干扰枪反制，予以俘获或击落。

但这次呢？无人机不仅在禁飞区飞起来了，而且无视各种干扰反制手段，似乎有意戏耍机场一样，先是在19点左右出现，导致机场关闭，然后在22:20左右，机场宣布目视和雷达均未观测到无人机，按法规要求40分钟后接收降落飞机，但是到了23:00左右，机场东侧又发现无人机活动了！

连续两批无人机侵扰，吓得机场不敢再开放了，一直到第二天6点才重新起降飞机，关闭长达10小时左右。

这事显然不简单。

在无人机飞不起来的禁飞区，竟然飞起来了！

无人机一块电池也就飞半个小时左右，这次呢？竟然持续了3个小时！

而且，还无视所有干扰设备！干扰枪都没打下来！

最夸张的是，9月12日晚，无人机似乎觉得9月11日没玩过瘾，竟然在警方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又来了！贴脸开大！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次压根就不是什么“黑飞误入禁飞区”，而是一次蓄意为之的挑衅行为。

为了实现这一挑衅行为，这种无人机必然进行了改装，以应对机场的各种反制措施，至少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手搓无人机（甚至手搓LED风筝），刷开源系统，然后设定个方向，飞出去就不管了，因为不受遥控信号控制，自然不怕干扰枪，虽然这种手搓无人机续航只有5分钟，但用来搞事情，足够了。

第二种性质就严重了，是俄乌战场上刚刚冒出来的线控无人机。

咱们都知道，俄乌战场如今已经成了无人机的天下，各种FPV无人机满天飞，吓得双方都在给坦克焊铁栅栏，而双方的士兵甚至连渔网都用上了。

而为了限制无人机的打击，双方都通过各种渠道从某神秘国家采购了无人机干扰仪，有单兵背负式的，有干扰枪式的，还有干扰车，这样一来，以往依靠2.4G / 5.8G信道进行遥控和图传的无人机就受到了很大威胁。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现在俄乌战场冒出了一种线控无人机，简单来说就是拖着光纤飞行，把无线电遥控换成光纤有线遥控。这种无人机虽然飞行距离近，只有5公里远，但好处在于没有无线通信，不怕无线电监控和压制，能免疫大部分干扰手段。

我们观察这次天津机场事件，特警出动了雷达车和干扰车，都没压制住侵入机场的无人机，所以不排除这种无人机是线控的。

那么，对于这种处心积虑的入侵行为，机场就必须谨慎应对，要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其目的。

比如，无人机上是否携带了爆炸物？是否蓄意在航班起落期间实施攻击或撞击？

比如，无人机是否携带了三角锥型破胎钉？这种钉子很小，一架无人机可以携带很多，往跑道上一撒，飞机在降落时，轮胎很可能会爆掉，进而造成事故。

比如，无人机消失后，到底是飞走了，还是掉落在机场上了？如果飞走了还好说，如果掉在机场就麻烦了，有没有掉在跑道上？会不会被飞机发动机吸入？

等等等等。

所以，机场第一时间停止了起降所有航班，安全大于天啊！

毕竟涉及几十架飞机几千人，不出事则已，出事就是震惊世界。

而机场，不仅要禁止任何航班降落可能的危险区域，而且还要对无人机入侵过的区域进行一次拉网式检查，排除任何风险因素！

当然，这样做安全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损失也很大。

从晚上7点多关闭机场开始，到晚上11点多，总共延误航班29架次，取消8架次，有32架次备降外场，有的航班在机场上方盘旋了几十圈还降不下来，共3000多名旅客受到影响。

要知道，一般飞机起飞时，不是装满油的，这决定了备降机场只能在附近找，不能跑太远。这次主要是北京大兴/石家庄正定来接收航班。然而，备降机场的空域流量和停机位，也是有限的！很难短时间接收这么多飞机。

结果到了22:40左右，石家庄正定机场饱和了，无法再接纳新的飞机，不得启用济南遥墙机场与太原武宿机场。我们应该庆幸，附近的机场足够多，如果是机场密度低的地方，飞机没地方降，那可真的要出大事情的！

除此之外，这次事件给航空公司造成了极大损失。

那些延误、取消和备降的航班，航空公司要支付飞机在地面停留费用吧？要支付机组成员的加班费吧？要支付额外的燃油消耗吧？要为旅客提供餐饮和住宿吧？这么算下来，每个航班损失至少上百万。那么加起来，是多少钱的损失？

这笔钱该找谁索赔？你就算找到了无人机操作者，他恐怕也赔不起啊，只能自认倒霉。

更严重的是，这次事件还给大家提了个醒：这么玩的成本低廉，门槛较低，如果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掌握了无人机技术会怎样？

一架自己改装的FPV无人机，成本不过几千块钱，大部分人都负担得起。门槛也很低，稍微培训一下就行。然而，这么简单的装备，危害却很大。

对速度极快的FPV无人机来说，在机场周边起飞，直冲民航客机的起飞和降落航线，重点撞击飞机要害位置，那立马就是一场群死群伤的大事件！

而这个时间要多久呢？时机把握得好的话，30秒足矣！

30秒钟，机场就算发现了无人机，又能怎样？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等警方把无人机干扰枪调过来，很可能悲剧已经发生。

对于这种门槛极低的袭击，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机场，敢打包票说自己能有效应对。

贰

如此严重的事件，暴露出了什么问题？

首先，就是机场的处置类似情况能力还不足。

说实话，中国是无人机大国，同样也是反无人机大国，随便找个警务展和防务展去看看，就会发现，做无人机反制设备的公司，足有上百家。

但是呢？偏巧反无人机大国，自己的机场反无人机设备，配备却不够充足。特别是有了前一天教训、警方和机场都严阵以待的情况下，9月12日仍然被无人机再次入侵，最后啥也没抓到，足以说明机场应对能力还存在短板。

目前，中国机场的反无人机设施主要分为两层，外层是“防御式侦测预警系统”，在机场外侧20*50平方公里范围内部署有雷达和电子围栏监控摄像头，图像与空管平台联动，确认无人机作业是否合法合规，并对非法作业人员进行抓捕、驱离等。

内层呢？是“无人机干扰系统”，一般是反无人机雷达作业车，它可实现4公里范围的无人机监测、发现和跟踪，然后通过压制无人机遥控信号和卫星定位信号的方法迫使无人机原地降落或返航，信号压制距离可达1500米。

看到问题没？侦测预警系统的摄像头，并不是针对无人机的，而是针对操作无人机的人的，但在夜晚视野受限，很难有效发现黑飞飞手。

而无人机干扰系统呢？只有“软杀伤”能力（而且这种能力很有限），缺乏“硬杀伤”能力，碰上不依赖遥控信号的无人机或者线控无人机，就抓瞎了。

所以，有必要给各大机场配上中国刚刚出口给沙特那种“寂静狩猎者”激光拦截系统了，发现黑飞无人机，直接一个激光照射，无人机就被烧毁了。而且其杀伤距离达4000米，足够覆盖机场的大部分区域。

第二，也证明了，无人机发现和反制之难。

无人机亮相现代战争，是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的战争中，一开始大家都吐槽这两家是菜鸡互啄，连无人机都搞不定。

可是后来，俄罗斯，北约，以色列乃至红海中的美国，不也一样拿无人机没招？

这就让大家很诧异，反无人机这么难么？

的确很难，小无人机，大小也就30cm，目视一百米外就很难看见，雷达也很难在低空大量杂波下，及时甄别出这么小这么慢的目标，特别是在城市中，这种杂波几乎是无解，无人机在楼层间穿梭，非常难发现。

你看俄罗斯作为五常之一，不还是被无人机炸了克里姆林宫的屋顶么？

现在中国已经有了Ku波段双极化有源相控阵雷达，倒是比较适合发现无人机，不过，就算你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拿密集阵打倒是可以，但散落的炮弹会造成连带损伤。电子干扰？遇上做了防干扰处理（比如屏蔽罩或者线控）的无人机，一样抓瞎。至于GPS干扰和EMP？开玩笑，你敢在机场周边玩这个？恐怕无人机没掉下来，航班先掉下来了。

2022年的时候，华盛顿国家机场跑道飞入一架无人机，就导致90个航班延误，最后无人机也没抓住。看来，哪怕强如美国，遇上这种无人机入侵机场的事情，也没特别好的办法。

第三是处理之难。

根据《通用航空飞行管制条例》有关规定，未经批准擅自飞行的，情节严重的，处2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罚款，并可给予责令停飞1个月至3个月、暂扣直至吊销经营许可证、飞行执照的处罚；造成重大事故或者严重后果的，依照刑法关于重大飞行事故罪或者其他罪的规定，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但问题在于，这一规定，只能管住“老实人”，对于蓄意去闯禁飞区的人来说，他们敢黑飞，就证明他们觉得有把握逃脱处罚。

比如，利用散件组装无人机，刷上一个开源的系统，根本没法实名制，再配上AI自主飞行控制软件和定时自毁装置以消灭痕迹的话，就算飞起来，又如何追查？

而且，在中国无人机圈子里面，不是所有人都是敬畏法纪的人员，还有不少中二分子，以挑战禁飞区为装X的本钱，“黑飞”就像摩托党刻意炸街一样，意味着勇气以及不羁，你处罚越重，反而越容易引发他们作死的欲望。

对于这种人，你很难去一个个甄别，对于他们那种“打游击”的行为，更难以定点抓控。

当然，如果只是飞友装X的炫耀行为，问题还不算太大。但这种试探了机场禁飞区的行为，无疑会给敌对势力一种启发和鼓励，到时候敌对势力随便找几个“恨国党”，时不时在国内大型城市机场搞一下，那中国整个民航业都会有大麻烦。

管吧？不好抓，如果为了规避风险而关闭机场，那整个航空就瘫痪了；不管吧？谁知道这些无人机到底会不会撞飞机？

这样一来，机场就陷入了两难境地，不论怎么做，都不是最优解。

所以，对天津这件事来说，不能因为没有造成事故，就掉以轻心，反而应该吸取教训，将其升级为威胁国家安全的行为，一方面加强机场反无人机能力，另一方面集中力量予以侦破，杀鸡儆猴，防止更多人效仿。

叁

当然，对无人机严格管理，对“黑飞”严格打击，并不意味着要对无人机管理“一刀切”。

在今年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第一次出现了“低空经济”这个词。

所谓低空经济，简单说就是以各种有人或无人飞行器为牵引，辐射带动相关领域融合发展的综合性经济形态。

我们在南京看到的无人机送奶茶，在上海看到的无人机送快递，还有广州的无人驾驶eVTOL“空中出租车”，还有在各大农田、建设工地、旅游景区勤勤恳恳进行喷农药、吊建材、运水果的无人机等等，其实都是低空经济。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低空经济，很可能是未来经济的一个新增长点。

工业和信息化部、科学技术部、财政部、中国民用航空局联合印发《通用航空装备创新应用实施方案（2024—2030年）》中，提出到2030年，推动低空经济形成万亿级市场规模。

为了刺激低空经济，如今在全国多个省市，都搞了低空空域开放试点。

但是，天津这场上升到国家安全事件级别的无人机入侵机场空域事件，无疑给低空经济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何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发展？

这才是在这件事之后，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