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既然是为爱子寻一处清净读书之所,此处便是方圆百里之中最佳之选。”
“喏,毗邻江滨,学府在侧,白日远眺可将满城风光尽收眼底,傍晚膳时有落日作陪陶冶情操,夜里啊,就俩字,清净。”柳南骄傲的努起嘴。
着布衣的妇人看着这荒山吞了吞喉咙。
她身边的少年约莫束发之龄,听完买房人的瞎诌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哼,商人就是巧舌如簧,挨着条臭水沟就说是‘江畔’,二十里路竟敢说成‘在侧’?这荒山野岭尽聚着蛇虫鼠蚁,晚上哪里能睡个清净觉……”
布衣妇人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噤声。
“少年郎,读书是要吃点苦的。”柳南笑嘻嘻的抬起手,却被方然一步躲开,他只得尴尬的摸了摸下巴。
“唔,这房子是小了点,离市区也远了点,但水不转山转,兴许它自个儿会变幻也说不定。”
“你们娘俩暂且住着,日后有更好些的房子我再给你们推荐。”
柳南看着方然母子走进了里屋,一手掂着零零散散几锭碎银子,一手掐起决朝地上一指,蛇虫鼠蚁瞬间逃窜得无影无踪。
“就帮你们到这儿啦。”他自顾自的咧着嘴笑了笑。
方然报了个便宜的私塾,钱是省了一笔,但想到每天来回要走四十里路还是有些糟心。
“卯时上课,寅时便要起身……”他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踱步。
“少年郎!”柳南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得不轻。
“你是怎么进来的!”方然讶异的指着他,踉跄的退了两步。
“唔,我就住在拐角那个山头,走条小道就到了,你这院子也没堵墙,径直就进来了。”
解释完,柳南故作神秘的操起手,“少年郎,这山上有趣的小道多得很,要不要我带你见识见识?”
也不顾对方答应没答应,他说完就拉着方然奔了出去,穿过丛林,踏过浅溪,一路跑到一处小瀑布边才停住脚。
方然是个弱身子骨,这么一跑把他累得够呛,等他喘过气来抬头一看,不远处的悬崖上竟搭着个索道,另一头正正连着对头山的山脚。
他一手捏拳打在另一手的手心上,“如此便不愁了!”
方然想跟柳南道谢,一转头却看见他正逗着只野狍子玩,而那野狍子像怕他似的僵直了身子,却又不敢躲开他抚毛的手,怪哉。
转眼方然已经跟他娘在这山上住了五年,期间可发生了不少怪事。
先是有只野猴子隔三差五便摘了野果子丢到家门口——野桃,甜枣,梨……常常是方然头一天念叨过什么,第二天它们便将东西摘了来。
后是周围的大树着了魔似的一齐朝屋子上方长,酷暑时能将烈日遮得丝毫不透,梅雨季节又能把雨水都顺到别处去,就像加盖了一层严实的房瓦。
要说最怪的,还是这地。
方然觉得,这屋子似乎越来越大了。
最开始搬进来时他和他娘都得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现如今竟放得下两张床了。而且他站在院里看下方的县城也看得比原先更加清楚,像是屋子离山下越来越近了。
莫非这就是柳南说过的,水不转山转?他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柳南,自那次他领了方然去索道的路,两人的关系便一日比一日亲近。
柳南闲时总带着方然在这山里上蹿下跳的找乐子,不是去挖冬笋就是去捉泥鳅,捉到了泥鳅便就地生一把火放在上面烤了,没有调料也香的馋人。
这山上就住了他们两家,方然一无聊便溜到柳南家中,缠着他给自己讲这山上的奇闻趣事,柳南对这山上的一林一木都如数家珍,他总能把故事讲的活灵活现,让方然听得入了迷。
这日,方然看着书又打起了瞌睡,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轻车熟路的钻进了通往柳南家中的小道,将将要走到时,他却意外的在院里看见两个身影。方然连忙匿进丛里。
他眯着眼从树杈中间看去,柳南在那人面前恭恭敬敬的搭着手,还时不时的点头,像是对方在下达什么命令。
突然,方然不过眨个眼的瞬间,另外那人却凭空没了踪迹!
瞧见柳南正往外来,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柳南吹一声口哨,一只猴子便落到了他的肩上,方然仔细看了看,眼熟得很,似乎就是常给自家送野果子的那只!
柳南叹了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说给猴子听:“唉,我本是这柳柽山的土地,却一点正事没干,先是沉迷倒卖房产,后又沉迷……”
他没说下去,自嘲的笑了笑。
“猴儿,北边有座山头出了只凶残的恶狼,似乎已经成了精,伤了不少村民,上头有令,我得去摆平这个家伙。”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我的邻居。”他笑着摸了摸猴子的毛头,那猴子竟像听懂了似的点点头。
方然回到家中,一时回不了神。
柳南莫非真是个土地?
想到刚才他就在自己眼前遁入地里,方然不得不信。
接连三天不见柳南的人影,方然只能干着急。
咚,咚咚咚……那猴子又来了。
它这回只在家门口丢下野果,却不再欣喜的叫唤方然出来。
方然觉得奇怪,一推门,看见猴子正蹲在树上抹眼泪。
柳南肯定出了事!
他连忙赶去了北边的山头,在山里寻觅到傍晚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柳南的踪迹——他奄奄一息的倚在树边,不远处的地上瘫着一只跟他一样伤痕累累的灰狼。
方然心急去搀他,没留神踩到了灰狼的尾巴,不料灰狼还剩最后一口气,它朝天哀嚎一声便一跃扑向了方然!
柳南被它咬断了经脉,法力尽失,见状又急,只能用自己一副肉身拼死将方然护在身下。
方然看见灰狼一口咬在柳南的脖颈上,急的大叫一声,操起一块石头朝它头上猛砸下去,让它彻底没了生机。
“你醒醒,你醒醒……”
血泪混在一起模糊了方然的双眼,柳南用手一抹才让他眼前清明了一些。
“别怕,我不会死的,只要你好好养……”
话没说完,他的手便耷拉到地上没了气,留下方然一人泪水成河。
又过了五年,方然长成了一个清隽才子,他本是私塾老师最得意的门生,却不知怎么落了榜,但他也不再复读,接手做起了柳南的房产生意。
“夫人是为爱子寻觅读书之所?”方然笑对眼前拮据的母子俩。
“隔壁山头有座房子,跟我这座差不多。”
“白日远眺可将满城风光尽收眼底,傍晚膳时有落日作陪陶冶情操,蛇虫鼠蚁也都善良的很,绝不会扰了你们的清净。”
看到母子二人面色越来越不好,他又补了一句,“二位暂且住着,钱,我就不收了。”
那对母子道了好几番谢才离开。
方然的母亲彼时已经长了不少白头发了,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想到当年卖房给自己的柳南先生。
“也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约莫是出事了罢。”方然笑了笑,眼里却藏着落寞。
“但只要好好养,就不会死的。”
他走到窗边,细心的擦拭着那支宝贝人参的叶子。
图片作者:魔北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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