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王睿拎着一瓶威士忌跑来我家,两眼通红,就像刚失完恋。
当时我正准备外出,王睿一记老汉推车将我推回屋里,声称我要是不留下来陪他借酒浇愁,他就吊死在我家门口。
好吧,反正我出门也是喝酒。
我留了下来,和他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原来王睿真的失恋了。
没错,在35岁的年纪,王睿失恋了。
通常说来,这个年龄段的人失恋有78%的可能性是被出轨,但我不好直问不讳,于是就迂回包抄,邀请王睿共商一道物理问题:
“如图所示,你正前方有一个三棱镜,和你的相对方位如图。
请问经过三棱镜折射后的阳光,到你头上是什么颜色?
”
王睿是个物理爱好者,他立即投入到紧张的计算中去,他边算边念念有词:
“如果把我的脑袋简化成一个一维的点,那么根据我脑袋离光线出射点的距离可计算出,射到我头顶光线的折射率是1.6726左右。
这折射率是。
。
。
绿光。
所以我头顶是绿色。
艾玛。
。
。
”
“对。
”我挑起大拇指,哀伤地凝视着他。
此刻的王睿是这个表情。
双方沉默了十分钟,就像时间停滞。
我最终决定打破这可怕的死寂,我怕王睿圆寂了。
我手绘了一副简笔画给王睿,说咱再研究一道运筹学问题。
你看你就是图中这个哥们,现在正坐在沙发上,你女友乘坐的列车面临出轨。
你站起来走动几步就能扳下开关,防止列车出轨,但这沙发舒服到夭寿。
你作何选择?
王睿在沙发上原地蠕动了一会儿,-----我家的沙发可是我装修时最看重的家具,别提多舒服了,----他犹豫了5秒钟,表示他还是坐在沙发上吧。
我说:
你看,所以女朋友出轨也没啥大不了的。
你还有沙发。
王睿横了我一眼,说你拳王你这个冷血的魔鬼,你狗日的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我说就你懂,失个恋就要吊死,还要在我家门口吊死。
这就是爱?
王睿说,你说得也许没错,我可能的确被戴了绿帽,---我只是说可能。
按理说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失恋有78.5%都是被戴绿帽,然后有88%的被戴绿帽者都能同绿帽和解,但具体问题具体讨论,你是不知道我的经历有多气人。
你要是我,你可能已经在我家吊死多时了。
“那你讲讲吧,我洗耳恭听。
”我正襟危坐。
“你知道我前几周去上海出差了,小艾一个人在家。
我是这个投行项目的负责人,每天忙到深夜,几乎没什么时间跟她联系,除了睡前会打个电话。
我之所以会突然觉得不得劲,是我回家的当天,在机场没事干打开腾讯体育看NBA比赛,发现我的观赛券少了好几张,-----这本来没啥,因为我同事老徐也会用我的账号看NBA。
我看了看观赛记录,却发现有一场洛杉矶湖人的比赛。
-----老徐最讨厌勒布朗詹姆斯,他是绝对不会看湖人比赛的。
”
“ 那也未必,我也讨厌詹姆斯,但如果我得知湖人要输球了,我就会看。
那感觉就像你听说你的仇人正在直播跳楼,你一定打着的去现场助威。
”我提出不同看法。
“可湖人已经连续2周没输球了。
”王睿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
。
。
。
”
“我的腾讯体育账号除了我只有老徐在用,既然排除了老徐,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有人在我家里电视机上看了湖人的比赛。
我电视机的腾讯体育是保持的登陆状态。
”
“那会不会是小艾看的?
”
“当然不会,她从不看体育比赛。
她连詹姆斯是谁都不知道。
”
“然后呢?
”
“然后我回到家里,一切如常。
小艾依旧言笑晏晏,眼如弯月。
她早早做好一桌饭菜,但却没有备酒。
通常说来,酒是小艾和我助兴的工具,我和她的第一次就发生在喝下一瓶红酒之后,那次她穿着黑丝,我却怎么都脱不下来,把我给急得。
”
“可又为何要脱呢?
你的思想有所局限。
”我教育他道。
“额,我跟你讲这个干嘛,都是过去的事了。
。
。
。
总之,上周五晚上我怀着复杂的心情,饭菜完全难以下咽,我去酒柜摸了一瓶艾雷岛布纳哈本酒厂的2014年份威士忌,只想喝点烈酒然后早点睡觉,这瓶酒是我近来的最爱。
小艾却阻拦我,说没必要嘛,你都这么累了,喝什么酒,要不喝点啤的?
我执着地将酒倒进杯里,举到嘴边还没入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气味有异,小艾问我怎么不喝,我没说话,然后一饮而尽。
拳王你平时喝威士忌吗?
”王睿问我。
“偶尔,但单一麦芽口味太重,我更喜欢喝强尼走路之类的。
”
“嗯,那是调和威士忌,也就是用谷物威士忌和麦芽威士忌调配而成的酒,口感相对单一麦芽要平衡和柔和一些。
但我更喜欢单一麦芽的纯粹和犀利。
就像你刚才给我举的可见光的例子,那七种缤纷的色彩按照不同比例混合,合成后总是接近白色的单一色调,生活要是这样就多没意思。
”
“所以你选择绿色?
”我恍然大悟,原来人的命运和威士忌的品类有关。
这下35岁男人绿帽定律又得到了扩展,如果你35岁,又爱喝单一麦芽,那有58%的可能性会被戴绿帽。
“滚。
”王睿骂道,“就事论事,这就是我只爱喝单一麦芽的原因。
久而久之,我对单一麦芽威士忌可谓略有研究,我爱艾雷岛烟熏和泥煤的热情,也爱坎贝尔城俏皮的椰香,至于高地Dalmore橘味的纯净、Glenfiddich清新的口感,甚至日本出品略带东方风格的神秘,都是我的心头好。
对我来说它们就像金庸笔下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风格有差异,武功无高低。
所以上周五我光靠鼻子就闻出了这瓶布纳哈本酒厂泥煤威士忌的异样,它变得不那么纯粹。
”
“具体怎么个不纯粹法?
”
“这款酒是在极其罕见的Octave1/8雪莉桶中熟成,带有雪莉葡萄酒的独特甜美,同威士忌本身的泥煤味混合,形成年轻而复杂的口感。
这瓶酒我爱不释嘴,喝过两次,每次也就一小杯,毕竟是限量酒,喝完就没了,每次喝的时候恨不得上抖音直播,或者写一篇1500字的心得体会。
而这次我喝下去的那一瞬间,发现它变了,泥煤味还在,雪莉的香甜变淡了许多。
”
“快年底了,众生皆苦。
”我总结道。
“不,我的酒被勾兑了,成了一瓶调和威士忌。
当然,和一般的调和威士忌不同,它被加入的不是谷物威士忌,而是另一种单一麦芽威士忌。
所以泥煤味未变,但这酒独有的雪莉香甜被冲淡了。
”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谁?
”我问王睿。
“酒神狄奥尼索斯?
还是对味道苛刻到极致的小野二郎?
”
“豌豆公主。
”
“别打岔,我这说正事呢。
我清楚记得自己前两次喝了多少,这酒的余量是没啥变化的,说明有人喝了我的酒,又掺了同样多的另一种泥煤味单一麦芽进去作为掩饰。
他大概是个初窥门径的威士忌菜鸟,虽然知道艾雷岛的酒几乎都带泥煤味,但并不认识这款独一无二的酒。
”
“就好比有人把乔布斯的小腿吃了,把罗永浩的小腿给他接了回去?
”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
“那谁会这样干呢?
动机是啥?
”
“我不知道。
所以我被逼成王尔摩斯,装作若无其事地寻找着家里的蛛丝马迹,整整一晚毫无所获。
”
“那难道不是你多心了?
人的味蕾有时会欺骗大脑。
说到底就像颜色并不存在一样,它是大脑对世界的认知。
味道也一样。
举个例子,你知道代糖这东西吧,它并不是糖,但大脑认为它是。
”
“我喝得出无糖可乐和可乐的区别。
”
“草,你们这些小资产阶级,就是事儿多。
”
“第二天起床后,我洗漱时习惯性地站上了电子秤,我的电子秤连着手机APP,能测量体重、体脂、肌肉含量等,我每天早上都会称一下,以督促自己保持身材。
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早上APP的体重曲线见了鬼,本来几乎是一条平直的线,在上周四的点位来了个暴跌,瘦了接近20斤,我的正常体重是180,这下降了超过10%。
你知道我是证券行业的,对曲线特别敏感,妈的,体重也能跌停?
”
“我见过在几小时内减重二三十斤的。
”
“怎么做到的?
”
“截肢。
”
“你。
。
。
。
算了,懒得骂你。
总之对于我这是不可能的,我当时已经傻了,甚至忘了一个更简单的事实。
”
“啥?
”
“周四老子在上海呢。
”
“嘿嘿。
我也想起一个。
”
“啥?
”
“一副世界名画,《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
“那是啥?
”
“勃列日涅夫即将访问波兰,波兰当局命令一位著名画家创作一幅名为《勃列日涅夫在波兰》的大型油画作为献礼。
很不情愿的画家在威逼下接受了工作。
完成后波兰一高官前来验收,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画面上是一男一女在豪华的大床上极尽缠绵,窗外的风景是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这是什么?
这女的是谁?
!
”高官愤怒地问。
“勃列日涅夫的夫人。
”画家答道。
“男的呢?
!
” “勃列日涅夫的秘书。
” “可勃列日涅夫同志在哪里?
”“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画家答道。
”
“滚你大爷的。
”王睿作势欲揍我。
事情到这一步逐渐柳暗花明:
王睿的家中来过一个160斤的男人,他喝了王睿的限量版威士忌,试图往里面掺酒但弄巧成拙,还用了王睿的体重秤。
史称“王睿在上海”。
但我必须违着心劝慰他:
“
你不要往坏的方面想,这有可能是小偷。
前两天还有新闻呢,某小偷趁主人不在翻墙入室,偷了东西后不过瘾,翻出酒菜大吃大喝,结果喝得酩酊大醉,被第二天一早回来的主人逮个正着。
”
“你听过喝了酒还掺回去的小偷么?
”
“这倒是。
。
。
那,你也别往那方面想,这还有可能是个女的。
”
“160斤的女的?
”
“没准是王一梅来你家做客了。
”
“你别扯淡了。
就是个男的,男的!
他龟儿的喝老子的威士忌,还用老子的体重秤。
”
“好吧,就算是男的,但也未见得就给你戴了绿帽。
。
。
他有可能是吃完饭就去称体重,或者是饭前称的,未见得是第二天早上嘛。
”
“这还不算完。
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因为小艾老不爱扔垃圾跟她发过好几次火,所以每次出差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清空大大小小的垃圾桶。
而这次到家我发现所有的垃圾桶里都是崭新的垃圾袋,直觉告诉我不对劲。
难道她是为了毁灭什么证据?
可惜小艾百密一疏,她大概都忘了自己还用了扫地机器人,现在的女人就是懒,从来不用扫帚拖布,岂知这高科技产品反而成了泄露天机的机关。
我本意只是为了倾倒扫地机器人里的垃圾,打开后却发现有很多2、3公分的短发,这很明显是男人的头发,可能是吹头时掉落在地上的。
这要不是在这过夜,难道没事在我家吹个头?
”
“过夜了。
过夜了!
”我感叹道。
“然后你跟陈小艾摊牌了?
”我问。
“是的,是不是显得太没城府?
”王睿有点气馁。
“不,换我也摊牌,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鼓励他,“陈小艾承认没?
”
“当然没有,她殊死辩解,并且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她说确实带了男性来家里,但目的不是我想的那样。
这个男性是她同事,叫小天,小天最近情绪不佳,表现出一定的自杀倾向。
小艾古道热肠地百度了100种自杀方法,发现西方人笃信吃生蚝同时喝威士忌会死,心想这倒是一种不失优雅的死法。
于是她把小天带来家里,买了很多进口生蚝,并且喝了我的威士忌,目的就是帮小天往生极乐。
哪知道小天不但没死,还喝高了。
”
“那他为何用你的体重秤?
”
“小艾解释,二人喝多了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就去称体重验证。
传说灵魂有7克的重量,如果称出来自己只有7克,那说明自己已经是灵魂了。
当然,结果是称出来比之前更重,因为生蚝吃多了,小天这两天又有些便秘。
”
“扫地机器人里的头发呢?”
“称体重前不知道这秤的最小精度能不能达到克,小天拔了几根头发做实验,正好7克。
”
“所以扫地机器人里是小天的灵魂?
”
“可以这么理解。
”
“那为何还还用别的威士忌掺进去作假?
”
“不管死没死成也要先把酒还原,一码归一码。
”
“小伙很讲究。
”我挑起大拇哥。
陈小艾告诉王睿,小天的生死观受歌德影响比较大,他就像《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维特。
维特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郁郁而不得,最后选择自杀。
“也就是说,小天就是武侯区维特。
”我总结道。
王睿痛苦地捂住头。
“我看过少年维特的烦恼,那其实是歌德的自传,不同之处是维特自杀了,歌德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看,维特其实是幸福的,而歌德的余生都要活在痛苦之中。
他给了维特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说是带有自己的向往在里面。
”我分析道。
“拳王,我现在的痛苦和烦恼不比维特小。
”
“你为何痛苦?
”
“他龟儿用我的体重秤。
”
“嗯,还有呢?
”我同情道。
“还使我的扫地机器人。
”
“的确很惨,还有呢?
”
“他龟儿还喝我的威士忌。
”
“惨绝人寰,还有没有?
”
“没了。
”
“没了?
”
“哦还有,最惨的是他还掺了别的威士忌进去。
----要是不掺,就算喝得只剩一滴,酒还是那酒。
但它现在永远也回不去了。
”
“我日,听得我都想自杀了。
”我叹道。
最后我跟王睿相约自杀。
----一如《少年维特的烦恼》出版后在欧洲引发了自杀风潮(史称“维特效应”),甚至一度成为禁书一般,小天和小艾的自杀未遂也给我和王睿带来了效仿的念头。
我们的做法是买来一大盆生蚝,然后打开一瓶威士忌。
这是王睿之前提到过的精选自苏格兰艾雷岛布纳哈本酒厂2014年份的泥煤味单一麦芽,限量订制101瓶,而王睿幸福地拥有两瓶,第一瓶被掺了酒,这是他仅剩的另一瓶。
在选用生蚝上,我作为生蚝名宿比王睿有发言权,我给他搭配了一款来自美国西海岸的处女蚝(West coast virgins), 它肥硕、甜美、清新软糯,和酒的泥煤味堪堪相抵,起到了对冲的作用。
我想王睿的人生已经够惨了,死之前没必要搞得那么硬核。
一口蚝,一口酒,美得让我都快忘记这个局的目的。
但王睿提出意见,他嫌这蚝中和了酒的凌冽,而酒又消弭了蚝的狂野。
“我搞了一辈子金融,我们搞金融的人油腻、没血性,我想在死前至情至性一回。
”
“至情至性?
那简单,来一打翡翠生蚝。
”
翡翠生蚝产自法国Marennes-Oléron区,蚝如其名,其肉晶莹剔透,呈现出幽幽的绿色。
这绿色并非天生,而是来自净化池里的海藻,也就是说它是被人为戴上的绿色。
“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向王睿解释道,之所以推荐翡翠生蚝,和绿色无关,是因为它带有浓烈的金属和海藻味,肉质偏脆,属于重口味蚝的代表。
和这泥煤威士忌搭配起来可谓相得益彰,就像孜然遇羊肉,永浩逢自如,双方的口味都进一步加重,即所谓至情至性。
王睿呆呆地望着这盘翡翠生蚝,我正准备把柠檬汁挤上去,被他拦住。
他说他要尝试一种崭新的吃法。
只见他拿起这瓶布纳哈本2014年份威士忌,缓缓地向蚝中倾倒,这是新鲜开壳的蚝,原本将死未死,这下被王睿搞得醉生梦死。
他用食指拇指夹起蚝壳,舌头一卷,连肉带酒吞进了嘴里。
我看见他喉结蠕动,双眉紧撇,仿佛在品鉴死神的佳酿。
“感觉怎么样?
”我问王睿,王睿不语。
于是我忍不住亲自尝试,我坐在舒服到夭寿的沙发上,当混合着威士忌的翡翠蚝肉进入口中时,已然分不清肉和酒的界限,只觉强烈的泥煤味混着海风在颅腔激荡,片刻后还有一丝回甜,那是雪莉的力量。
“我日。
”我说。
“我日。
”王睿点点头。
你有没有试过在一瞬间堪透一切?
王睿做到了,据他事后回忆,他吃下翡翠蚝后突然如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