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头条推送广告,抱歉,望理解)
问(网友):陶陶你好,你昨天的印度现代化文章让我感触很深。你说观念是最强大的统治工具,让我很有触动,能不能再具体说说?
答:嗯,好的。这个道理说来也简单,只是需要广阔的政治视角而已。
剥夺他人财产的行为会不会被视为抢掠,实际上并不取决于剥夺财产的程度,而取决于被剥夺者如何看待这种剥夺,即被剥夺者的世界观。
比如印度的贱民们,只要去过印度农村的中国人,都感觉印度的贱民被压迫得好惨,但却不了解为何这些贱民如此麻木。这其实是很简单的,印度教的观念告知贱民们,高种姓对他们的鞭打欺压,并非人为的压迫,而是天命安排的考验。你眼里无可置疑的压迫,在贱民眼里并不是压迫,既然贱民眼里没有压迫,那么贱民为何要有反抗的念头。
再比如,德国的政府将一百多万的难民迁入该国,抚养这些难民无疑需要极其庞大的支出,并将带来严重的社会治安和隐患。在缺乏意识形态观念的普通中国人眼里,德国政府的行为简直就是对民众财富和安全的犯罪;但对大部分政治正确深根于心的德国人来说,这却是一种道德崇高的“奉献”行为。不同的观念决定了中国人眼里无可容忍的政府压迫,在德国人眼里是顺理成章的付出。“政治正确”的观念使得财产和安全被剥夺的德国人变得麻木。
所以,在奴隶们握紧双拳之前,观念已经将反抗的念头消灭了。克莱武在孟加拉饿死了一千多万穆斯林,却没有遭到反抗;杨增新军备松懈却能够轻松搞定新疆。为何?因为他们运用了观念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制服了穆斯林。
问:那么一旦这种确保秩序的观念崩溃了,就会出现什么?
答:一旦观念崩溃了,就会出现被统治者眼里的暴政。
我已经说过了,一个政府是不是实行了暴政,不在于统治者的压迫有多少,而在于被压迫者任何看待压迫。
过去,兵力薄弱的阿富汗旧君主就对待畜生一样榨取阿富汗人,但阿富汗人能够像奴隶一样默默忍受,但为何武力独步天下的美苏一旦进入阿富汗,倾尽国库为阿富汗人修建公路、医院、输送福利,却依然被阿富汗人视为暴政,并遭到普遍反抗呢?因为观念,在阿富汗人的心中,旧君主的鞭子是真主意志的体现,服从它乃是穆斯林不可违拗的美德,但美苏建立的世俗体制不同,哪怕是最轻微的腐败都会被他们视为不可饶恕的暴政,并招致其无穷的愤怒和反抗。
为何斯大林如此残酷地压迫俄国人,俄国依然能够忍受?因为共chan主义的观念,使俄国民众深信斯大林乃是真理的仆人,无论是严厉的管制,还是农产品的掠夺,都被视为追求真理的正当行为;但是一旦戈尔巴乔夫摧毁了这种价值观,那么哪怕是他的统治再温柔委婉,只要存在一点点瑕疵,都会被民众视为暴政和犯罪,并遭到看不到边际的对抗(类似于改革开放后最初十年)。
就像咱们中国的清真问题,为何过去老百姓都认为理所应当,现在反而网上声讨得很热?因为老百姓的观念变了啊。呵呵,这种转变的后果,恐怕你自己都想不到吧。
学者们常常不理解于一点,为何1876年的奥斯曼宪政改革,会引发整个帝国境内的普遍反抗?为何1905年清末新政之后,清庭的统治明明越来越法治,越来越人道,反而急剧加强了民众的厌恶和反抗之心?
同样,也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一旦美国的政治正确原则出现崩塌,面对汹涌而来的各种族之民族主义,又没有新的政治共识取而代之,这将会意味着什么?殊不知,观念的崩溃,恰恰就是动荡的基础,政府越改革,旧观念瓦解得就越快,秩序崩溃得就越彻底。这实际是一个很难被意识到的地方。
问: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学者,媒体为何没有这种认知?
答:这个很难讲啊。你也知道,不管在任何国家,社科学者的目标主要还是为了写论文、拿项目,媒体则是为了炒作议题,尽可能地鼓动情绪。而我嘛,则是对这个世界有着深厚的兴趣。哈哈,开玩笑,主要还是运气好。
问:能说说你是怎么意识到这些东西的么?
答:这么说吧,上学时我对罗伯斯庇尔、列宁和希特勒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很好奇,有意无意地去复制他们的那种人生经历,尝试通过亲身经历去挖掘革命冲动的源头。
所以硕士毕业后,我当时没要上海户口,反而在边缘社会瞎混。但是第二年就后悔了,因为很难找到对应专业的工作了。有段时间,实在穷得没办法,就去应聘街头发传单的客户经理,甚至当过保安,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了什么是改造世界的革命冲动。
发传单、当保安的营生,对于其他工友们来说,是一个赚取收入的好机会,能够拿到工作,他们会很开心。但对我这种名校出身的硕士来说,却是实在难以的鞭挞。领队的训斥,工友们觉得理所当然,而我却感觉像钝刀一样抽割着自己的尊严。我的学历、学识、眼光,不但不能缓解我的经济处境,却成了我工作和思想的累赘,让我备感羞辱和痛苦。当时我对社会充满憎恨,对政治的热情也急剧增加。
直到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很多东西。为什么希特勒、墨索里尼这种在维也纳博览群册的街头浪人,会变成政治上的激进分子,并对大众的心态做到了如指掌?同时我也意识到,贫困并非革命的源头,就像今天我很容易地就能洞察到,贫困并非伊斯兰激进主义的根源,现代化教育才是。我相信任何学校教育出身的政治学者都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一点,但我也相信斯大林、希特勒、墨索里尼会和我有同样的看法。
这些东西任何书本都不会有,如同很多真正的道理一样,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得到。
问:我觉得您好像特别喜欢用19世纪欧洲作为论据谈论政治问题,很多读者不太理解,并有所抱怨,能说说为什么吗?
答:19世纪的欧洲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时代,旧的君权神授观念逐渐崩溃,新的观念还未确立。当时欧洲到处都是革命和暴动,新生的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如同洪水一样肆意妄行,冲击古老的秩序。
梅特涅作为欧洲首相30年,到处镇压革命,并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他对革命政治的理解和意识形态政治的认知,无疑令人钦佩。我第一遍看他的某些看法是看不懂的,但当我经历了底层边缘生活,理解了革命冲动的源头之后,我就逐渐真正认识到梅特涅对政治认知的高明之处。
同样,俾斯麦对地缘政治的理解更是如此。大国的均势,以及如何构建意识形态原则和外交目标,看问题的角度,都是顶级水准的。19世纪的欧洲史我看了很多遍,对任何细节都很兴趣,诸多政治家的回忆录也不知道读了多少。总之,受益匪浅。
如果大家感觉难理解或者不喜欢,下次少谈一点就行。
问:《无可匹敌的力量,群众运动》一书什么时候出版?期待已久了。
答:哈哈,明年吧。这个估计也得在外面出了。不过我的语音节目已经在讲了。在我经常推荐的《话题》节目里面,很多都是按照那本书的章节内容讲的。大家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去听。
问:为何不写成文章呢?非要付费?
答:某些内容比较复杂,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惹麻烦。付费可以提高门槛,稳当一些,方便大家交流,希望理解。
问:网上有很多公众号做得很好,感觉很有神仙范儿,要不要尝试一下?
答:哈哈,拉倒吧!在我的粉丝里面,比我聪明能干的人,不要太多。况且,从黎塞留到俾斯麦,真正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从来不缺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