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长:
自从上次通信后许久不见,巴黎之行可还愉快?
开始动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还在伊豆,断断续续地写,到如今送出已然是一个多月后了。我还记得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坐在落地窗边,能听到海水撞在楼下不远处礁石上的声音。旁边浴室里传来洗漱的水声。这场旅行不是一人行,也不是与好友结伴而行,是带着母亲的出游。
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一同出游了。
我的闹钟是在早晨六点开始肆意高歌的,而在长期与闹钟作斗争的过程中我成功练就“五秒内无意识准确关掉闹钟”的技能。所幸那时脑中一个回闪,意识到这一个六点并不是平日的早晨六点,一个鲤鱼打挺就滚出了被窝,我妈倒还安稳地睡在旁边的榻榻米上毫无反应。
这次的日本行,算是真正的“亲子游”。考虑到曾经被父母牵着去看世界,现如今看过繁华归来,却常常忘记他们对于新奇世界的渴望,所以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但对于这个年岁的我而言,和家人一同外出旅游成为了我并不太愿意涉足的荒野。由代沟和观念差距而形成的沼泽实在太多,稍不留神便会留下并不算太愉快的回忆。所以我一路提醒自己要克制,试着用平日里和朋友的方式去沟通交流,幸好,效果不错。
六点起床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要追赶的行程,也不是因为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毕竟前一天才泡汤到深夜。不得不说,在伊豆不泡汤那就是白白浪费资源,所以这成为我连泡几个温泉的理由。
回味起前一天,最舒服的还是那个露天的池子,2月的日本温度很低,尤其是夜晚,石头和竹子围成的露天汤池冒着汩汩的白色雾气,坐在微微发烫的水里,露在水面的肩部以上又被外边太平洋的寒风吹起一丝凉意。夜晚只看得见池子四周石头下的暗淡灯光,反而是露台外的海浪和树叶被吹动的哗啦声因为视线受阻更为清晰可闻。同行路上认识的朋友买了冰牛奶和布丁,大家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冷风和热水里。
在前一晚温泉的加成下睡眠质量是很好的,如果不是一直牢记六点起床可以在窗边看日出我也不会那么精神亢奋。
而事实上当我从温暖被窝爬到寒冷空气中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雨了。窗外有一处内凹的海湾,云雾在海湾旁墨蓝色的山顶缭绕,孤寂的暖黄色街灯下是孤寂的汽车碾过湿润的街道。我妈的睡眠很浅,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小时候夏天,总是三四点钟起床来关掉我的空调导致的。不出意外地被惊醒,问我看到日出了吗?得到我斩钉截铁的“No”之后继续闭目养神。本来没能看到日出是有些许遗憾,但海上的风雨反而更让我内心舒畅,也就是这个早晨,我坐在窗边开始了这封信。
风很大,也很冷,从只能打开一条缝的窗子里灌进来,让人头脑清晰。海水是深色的,击打在楼下人工制作的礁石上破碎而成白色的泡沫,一浪接着一浪永不停歇。在那一个清晨我所感受到的也许比一场日出来得更有味道。
人在安静的环境下总会想很多东西。
来日本已经好几天了,但这趟旅程从出发之前就不容易。在临出发的六天前,我得了感冒。感冒谁没得过,但还是重视地开了药多喝水,谁想第二天便开始发烧,三针退烧针也只让39度5最终保持在37、8的持续低烧。17年底的那场流感让我妈对我的症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工作,三天带我跑了两家医院,中西结合古法今用,从刮痧拔罐到针头药管,从中药调理到西医用药,期间也一度被我传染,咳嗽头疼不止,还不忘每半个小时就冲到我面前让我测体温。直到出发前一天,在输液、奥司他韦和整整六天油盐不进只喝粥的食疗作用下,我才成功退烧,带着发炎的扁桃体和同样咳嗽的母亲奔赴日本。
虽然年轻人特有的自尊心让我无法对亲人直接表达我的感情,但也不是毫无感情的白眼狼,我只习惯看在眼里,然后一言不发地在随后的旅行中尽可能的让她能玩的开心罢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离开了下雨的伊豆,但没有看到舞女。原本可能是遗憾的一天,但随后的不久,在八级风和迎面的大雨中看到了两条绚丽的彩虹,接着又在到达河津的早樱路时,迎来了雨后最明媚的阳光,再接着,又看到了据说难以得见的完整版富士山。仿佛所有的好运随着早晨六点的海浪接踵而至。
后来回家的路上,我妈在一旁用审视的眼光翻着那时的照片,像是在看什么工作文件报告一样。随后我就发现,她其实并不是很 care 我那些在风里弯着腰拼死拍摄的风景大片,更关注的还是有她自己出镜的“写真”,和普通的女大学生别无二致。到这时我便领悟了一个世间真谛,不论是什么年岁、什么身份的女性,对于美的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太一样罢了,得仔细观察一番才能发现。
其实那一瞬间我送了一口气。我最害怕的,是看到她失去对有品质生活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