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大家都在谈马克·扎克伯格在哈佛毕业典礼上的演讲。
他讲得洋洋洒洒,通篇都是改变世界创造更好世界的英雄豪气,但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开头他提到自己和妻子 Priscilla Chan 相识的情景。
那时他刚刚做了一个恶作剧网站 Facemash。他黑进学校网站盗取同学的照片再上传到自己的网站上,然后请用户给每一张照片投票,是好看还是丑。
这个网站当时在哈佛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校方要求约见小扎,他惴惴不安以为自己要被学校开除,他的几个兄弟就给他开了一个告别派对。
结果,就在那个派对上,他在卫生间排队时和 Priscilla Chan 一见钟情。他当时的自我介绍是:
“三天后我就要被学校开除了,所以我们需要尽快开始约会。”
这个故事其实已经在不同的场合听到、看到很多遍了,但是第一次听到扎克伯格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很温暖人心。
在大学时代能够遇到自己一生所爱,可遇不可求。成家立业这两件事,扎克伯格都在哈佛完成了最初的萌芽,而那时他还不过20岁出头。只能说他真的是太幸运了。
2、
对于扎克伯格,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我其实不太喜欢。至少从他的一些公开做派来说,不难看出他内心的功利和伪善。具体的例子很多,这里就不展开细说了。
他的这个演讲,严格来说也没有特别有新意的地方,至少在他自己以前的演讲里重复过很多次。
每一次他都要念叨的“连接这个世界每一个人”的宏大追求,在我看来不过是他为自己想要实现让 Facebook 进一步统治世界的商业野心所披上的一件华丽外衣而已。
他对于人类命运的关心有多诚恳?谁也不知道。
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写扎克伯格的演讲,但是手贱去刷微博,一不小心又点开了前几天已经恶心过我一遍的那个女德演讲视频。
就觉得,还是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当丁璇站在九江学院的讲台上宣讲女德的时候,扎克伯格在哈佛大学的讲台上讲了些什么。
虽然他讲的那些观念,世界观和人生观,在美国已经是被大众广泛接受的主流观点,但在我们的社会里,还是很稀缺。
3、
扎克伯格这个演讲的主题,是“目标”(purpose)。
但是他说的目标,不只是找一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这一类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他说的目标,其实是使命感,更高、更大:
要意识到你是某一个更宏大图景的一部分;意识到你需要去帮助他人;意识到你的前方有更好的有值得你奋斗的东西。
扎克伯格举了一个例子,约翰·肯尼迪去参观NASA太空中心时遇到一个清洁工拿着扫把。肯尼迪问清洁工,您这是在干嘛呢?清洁工回答说:我在帮忙把人送上月球。
当时的NASA正在肯尼迪的倡导之下研究登月,那个清洁工不觉得自己只是在扫厕所,他相信自己的工作也是确保登月计划成功的一部分。这就是使命感。
扎克伯格随后提到了要树立这种宏大目标、获得使命感的三个途径。
第一,是参与那些有意义的大项目。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标志性工程,肯尼迪时代是登月,再早一些是胡佛大坝和其他的建设项目。这些标志性的工程定义了一个时代,给整个国家带来了自豪感。
那么今天的时代,所谓的标志性工程又是什么呢?
扎克伯格说,是动员千百万人开始使用太阳能,赶在气候变化毁灭地球之前拯救我们的家园;是汇聚千百万志愿者提供的健康数据和基因组,研究出根除所有疾病的办法;是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享有接受个性化教育的机会。
每一个有这些想法的人都可能会被误解、被嘲笑、被批评、被人说太疯狂,但是,保持理想主义并没有错。
第二,是重新定义平等,让每一个人都能有追求自己目标的自由。
扎克伯格提到了社会的不公平,自己能够赚几十亿美元,可是同时却还有几百万学生还不起大学贷款。
当初他能够义无反顾地退学创业,但还有很多很多的年轻人,空有创意想法,却因为经济方面的后顾之忧而无法付诸行动。
社会的财富分配不均会让每一个人都受到伤害,所以,有必要建立一个“不用GDP这样的经济指标来衡量发展程度的社会”,社会的进步应该用“有多少人能寻找到自己有意义的角色”来衡量。
所以,要为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不光是用钱做慈善,也需要付出自己的时间——这样才可以让每个人都获得追求自己目标的自由。
第三,创建全球性的社区。
每一代的人,对“我们”这个词的定义都不一样。以前“我们”可能指的是一个村庄、一个部落、一个城市、一个国家;而对这一代的人来说,“我们”意味着全世界的每一个人。
这个时代所面临的问题——终结贫困,消除疾病,气候变化——也是全球性的。没有哪个国家能单打独斗应对这些挑战。
国界不再把人和人分开,共同的价值观把不同国家的人连接在了一起。哪个国家都有自由开放与极权孤立和民族主义的对抗,哪个国家都有人在推动信息的自由流动、全球贸易和移民,同时也有人在阻挠这些事。
所以,今天的世界,不再是国与国的争斗,而是思想与思想之间的战争。
而变化,从每一个草根的社区、从我们的身边开始。
以上,就是扎克伯格今天这个演讲的主要内容。当然,大多数并非原话,加进了我自己的理解,但是基本上都忠实他的原意。
4、
扎克伯格的演讲,有鲜明的时代感和未来感,关系人类未来的命运。
我知道,在中文里这些词排列在一起,显得特别可笑,因为我们早就已经不习惯了这样的宏大和高尚的语言风格。
但是,如果我们抛开教育给我们造成的条件反射式的反感,还是得承认这些大词,这些理念,有它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而在同一个时刻,丁璇在讲什么呢?
她说:男人象征的是天,女人象征的是地,天在上地在下,地永远翻不了天。
她说:女人挨了家暴一定要忍,忍让是大智慧,总挨揍、挨人欺负的人不容易生病。
她说:女人必须从一而终,无论如何都不离婚,不换男人的女人天地鬼神都会敬佩,死后会升天界。
她说:女人不能穿着暴露,这样非常低俗,不仅口舌是非多,还容易失身。
……
我不想接着列举下去了。
丁璇那个演讲视频,长达四个小时,我实在无法忍受,看了一会儿就忙不迭地关上了。
但是仅仅是那一小段,也给我产生了严重的时空错乱和荒谬之感,恍然以为自己还置身在千百年之前。
5、
前天那篇讲台湾同性婚姻的文章里,我提到了观念的重要影响:
台湾的性别平等教育在2000年前后进入校园,今天20岁到29岁之间的年轻人,正好在那之后接受教育,所以有八成的人都支持婚姻平权,因为这是他们从小被教育要相信的价值。
观念带来行动,铸就改变。
再比较一下扎克伯格和丁璇的演讲,想一想美国的年轻人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观念,而我们国家的年轻人又在被什么样的观念教育——不禁让人感到异常沮丧。
回到开头提到的扎克伯格遇到 Priscilla Chan 的那个场景。
假如今天九江学院有一个十年后将成为扎克伯格——或者马化腾、或者张小龙的男生,在洗手间前对一个一见钟情的女孩子说:三天后我就要被学校开除了,让我们赶紧开始约会吧。
那个女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那个女孩子听了丁璇的女德教育,并且深信不疑,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要和我说全中国只有一个丁璇,不要和我说丁璇在微博上和媒体上被许多人嘲笑。
不要忘记了,丁璇被九江学院邀请,她是站在一个高等院校的神圣讲台上、对未来要建设这个国家的人发表那些荒谬的言论。
也不要以为哈佛是世界第一学府,而九江学院不过是中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院校,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不太公平。
就像我前面说的,扎克伯格宣讲的观念并没有太多的新意,已经是全美国普遍接受的主流价值观。
而丁璇呢?她的身份是“中国妇女联合基金会传统文化公益讲师”。
媒体还报道说她曾经“受国内各级道德大讲堂、工会、妇联、院校、企业和民办等组织的邀请,巡回演讲几百场”。
邀请丁璇去演讲的,甚至还有中学。
也就是说,丁璇所鼓吹的荒唐观念,虽然不能算是中国社会的主流,但还是有很大的群众基础。
在你看不见的四五线城市,在你看不见的村庄小镇,在你看不见的海岛和边疆,丁璇扭曲的女德又会有多大的市场?
即使是你生活的北京上海广州,情况真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吗?
别忘了我们国产电视剧里无穷无尽的小三苦妻恶婆婆。就像前两天我那篇写陈冠希的文章里,有一条被赞了1300多次的读者留言所说的:
“美帝的电视剧Sense 8都上升到超越性别种族等等种种人间大爱了,我国的热门电视剧和公众号还在热烈争执着处女膜。”
我不知道听丁璇演讲的那些大学生们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态和表情,我没有看到他们的脸,但是在四个小时的演讲里,我听到了他们一次次如雷般的掌声。
这是让我感到难过和愤怒的地方。观念一旦从小植入脑袋,长大后就很难再去彻底清洗。
从九江到波士顿,距离有多远?
直线距离大概是12000公里,坐飞机要飞十多个小时。
可是听了扎克伯格的演讲,再听听丁璇的演讲,我开始觉得这两个地方之间,大概横跨着几个世纪。
观念有多远,人心大概就有多远。
所以我真诚地希望,所有听过、认同丁璇演讲的孩子们,都能听一听扎克伯格的演讲,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演讲,能够开始接触一些不一样的观念,让他们的心也变得宏大宽广。
这样,那些阴暗扭曲的女德,也就不会再有机会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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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演讲的全文翻译我放在了阅读原文里,如有需要请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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