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网友):陶陶,你屡次抨击默克尔和她的难民政策,感觉与大众的观感完全不符啊,默克尔的难民政策虽然有问题,但并非不可挽回,德国还是可以遣返难民的。
答(笔者):遣返难民?从2015年9月开放边境到现在,至少100万难民已经进入了德国。一百万身强力壮却身无分文的难民究竟是什么概念,阁下可能没有体会。我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处置过群体事件,一千人规模以上的群体骚动足以让任何日常职能部门瘫痪。
而德国引进的难民数量超过100多万,这些人以聚居的模式广泛分布在德国各个城市和乡村;如果考虑到这些人大多数在家乡已经一无所有,那么“遣返”就意味着将其置于生不如死的境地。《孙子兵法》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政治上同样适用。这意味着什么?任何“遣返”的普遍预期,都足以在难民群体中激发出绝望的情绪,并引发极其坚决的暴乱,而德国政府现有的体制和民意基础,根本无力应对这样的骚动。
很多知识分子和媒体根本没有基层与民众的具体经验,不了解人民的可怕,以为难民的数量仅仅是一个政府可以随意增减的数字,岂不知难民也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更容易奋起抗争的潜在暴民。否则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难民迁徙事件引发的大规模暴乱了(西晋李特流民入川事件、北魏六镇难民事件),而巴基斯坦、黎巴嫩和约旦的难民营也不会至今无法处置。
所以,我个人认为,即便默克尔标榜要迁徙难民,也基本不可能成功。她可能会宣示这种主张,以回应德国人的请求,实际操作中却寄希望于民众的善忘,然后逐渐默认这些难民的存在现实。
问:那又怎样,只要难民们在德国安居乐业,不就一切都好了嘛?
答:不可能。
上百万难民在德国生活,最难的是什么?
第一个是难民的自我认定。
当难民们从战区向德国涌入时,他们最忧虑的是自己的生存和衣食,最憎恨的是破坏他们生活的敌人,此时他们无疑会感激德国人对自己的帮助;但当他们一旦在德国开始生活,就会努力过上体面的生活,如同一个正常的德国人那样,不过,考虑到难民的受教育水准,语言缺陷和文化冲突,这是极其困难的。
穆斯林相比于其他群体,是一个拥有强大自我荣耀感的存在,他们深信自己是安拉属意的“大地代治者”,地位理应超出或者至少不低于“不信教者”。然而,穆斯林难民在德国的处境却与之相反:
一贫如洗的穆斯林难民们面对着繁华的世俗之地,居住在混乱无序的难民营,眼巴巴地感受着世俗者居住环境的宽敞明亮;同时,那些富裕庸碌(信教者眼里)的世俗人站在道德高地发号施令,自命不凡的虔诚者却处于被施舍怜悯的窘境。如果一个人不了解大众的心态,他根本不会知道这种差异极大的境遇,将会带给被施舍救济者何等不幸而又痛苦的折磨。
因此,面对反差巨大的现实困境,穆斯林难民必然会更加激进地拥抱《古兰经》,这并非他们忘恩负义,而是因为只有在《古兰经》的思维体系下,他们才是无可辩驳的“大地代治者”,才能满足他们在现实中饱受摧残的自尊心(参考阅读链接:《无可匹敌的力量:不满和革命的起源》《宗教何以形成》)。
那些伊斯兰极端主义者为什么要将《古兰经》化为现实,就是因为只有在古兰经的世界里,他们才是世界当之无愧的救世主;而布尔什维克的革命者又何尝不如此。一切革命的起源,都在于革命者对现实世界的仇恨。一个人越自命不凡,他在现实世界越不得志,他就越容易产生激进的革命思潮。
而穆斯林难民拥有强大自我的同时,却在德国的世俗世界活得如此的窘迫,他们终究不可能拥抱世俗价值观,因为世俗价值观意味着对他们自身的否定。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中的大多数只会越来越拥抱激进的伊斯兰主义,这是人性的本能决定的。
就像在黎巴嫩所看到的那样,随着短暂的感恩之心在嫉妒心的冲击下迅速消逝,德国的难民营终将会成为圣战主义的大本营——这种人性的落差反映,我本人就有过真实的体会,所以我对德国伊斯兰极端主义将在难民营中泛滥的前景深信不疑。
另一方面,难民们的群居特性和同气连枝,也必然会使得当地政府的管理极其困难,难民营的无序化将是一个趋势。
以我在基层工作的经验,越是群居关系紧密的村落,政府管理起来越麻烦。如果像潮汕地区的宗族区或者某些宗教地区,地方政府实际上是很难有效管制的。但是,这些管理难度比起德国的穆斯林难民营很可能是小巫见大巫。伊斯兰教具有强大的民众组织能力,难民营的难民很容易在宗教的号召下形成统一的整体,考虑到德国的难民以宿舍式群体居住在一起,朝夕相处,极易形成军队化的组织能力。德国的地方政府,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对其有效管制?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德国的难民营就会成为犯罪分子的无序天堂——这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视野和经验的基层干部都可以预见到的。
问:那在你看来,德国的老百姓会出现什么情况?有没有可能逐渐默认难民的存在?
答:德国老百姓为什么会支持甚至推动默克尔的难民政策?
说白了,就是被德国媒体制造的舆论空气给裹挟了。老百姓都愿意支持那些善良的政策,毕竟谁也不愿意做坏人。即便付出代价,只要不明显损害民众自身的利益,或者损害足够短暂,民众都是可以接受的,即马基雅维利所言之“暴烈要短暂,恩惠要长久”。
问题是,默克尔的难民政策后果不但影响每个德国民众的切身利益,而且恶果足够长久,看不到尽头,这在政治上就非常危险了。
恐怖主义袭击仅仅是带来社会层面的恐慌,但难民营失序引发的犯罪猖獗则足以影响每一个德国民众的生活品质和切身安全,并使他们深受其害。更重要的是,随着难民与原住民之间的信任不断稀薄,这种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几乎永远不可能得到解决,这将摧毁整个德国社会的良性预期,并为另一种极端主义极右翼民族主义的崛起奠定基础,我们绝不要低估这种可能。
长达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何会把德国、俄国民众从坚决的爱国好战者,变成坚决的叛国求和者。原因无他,战争带来的巨大负担,耗尽了两个国家的财富,民众在战争中越来越穷,自身利益损失巨大,而且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最终才拥抱了主张求和的极左派。
只需要看一下默克尔难民政策的政治后果,就知道这一政策有多么愚蠢。在2015年9月之前,西方的极右翼政党接近式微,但默克尔难民政策出台之后,这些政党如获新生,纷纷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一次世界大战前,列宁曾经感叹他的布尔什维克革命永远不可能在俄国成功了,因为老百姓忠心于俄罗斯的民族主义,但沙皇愚蠢地发动了毁灭性的战争,而列宁也迎来了自己的机会。
每当阅览俄国革命史的时候,我都不得不感叹,没有执政者的盲动,怎么会有那些激进革命家的机会呢?默克尔今天的作为,即是如此啊,所以真正有资格感谢默克尔的,只能是极右翼的民族主义者。
澳大利亚极右翼政客宝琳·韩森(Pauline Hanson)的单一民族党,此前一度在澳大利亚销声匿迹,但随着默克尔难民政策后果的加剧,这一政党开始死灰复燃
所以,老百姓绝不会默认这件事。西方极右翼的觉醒是历史的趋势,默克尔的难民政策就是他们最好的政治助推器。
问: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但默克尔难民政策也是人道的典范,也获得了几乎所有的大知识分子都支持,你的反对不觉得有点不自量吗?
答:知识分子鼓吹道德,对民众灌输契合统治所需的观念,这就是他们在政治上的意义所在。但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了解民众,也不了解统治,更不可能了解政治演进的方向,他们本质上是舆论和价值观的奴隶,而非自我意志的主人。
马克思韦伯是著名的大知识分子吧?他在20世纪初坚决鼓吹德国建造大海军,在一战前夕坚决主张开战,但战争不利后又坚决主张和平。立场变幻何以如此之快?因为他仅仅是在迎合德国社会舆论的需要啊,德国民众喜欢强大的海军,他就鼓吹海军;德国民众想要教训法国俄国,他就鼓吹战争;德国民众厌恶战争,他就鼓吹和平。罗素、萨特同样如此。他们对政治事务的利害本质,根本没有自己的看法。
只有俾斯麦能够坚持己见,即德国绝不能追求海上霸权,因为这会让至关重要的英德关系无可挽回。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俾斯麦才是自己的主人,他始终清楚地德国最大的威胁是英法俄三强的联合对德。
所以,我不认为西方的政治学者能够成为政治上的权威,反对他们也无所谓不自量量力。对于真正理解政治的人来说,事实本身要远比巴黎政治学院的招牌更有价值。
问:既然如此,那你是如何评判默克尔难民政策中的人道主义的?
答:我认可人道主义,这理应是一种正义和真理始终相伴的观点。但是,世上从来没有不验自明的真理,也不存在超出极限的正义。默克尔让百万难民入境德国,是一种过犹不及的正义,亦必将迎来超出极限的报复。
参考阅读链接:
《无可匹敌的力量:不满和革命的起源》
《宗教何以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