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我总以为,虎狼狮豹,洪水猛兽离我很远,饥荒旱灾,洪水地震,饿得吃不饱肚子的生涯离我很远,恩恩怨怨,人心嬗变离我很远。
尘世间所有数得清楚名目的苦难,我以为,都会与我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以为,生活会始终这样绵延不绝,父亲会给我带回我最爱吃的红豆酥,母亲会煮香喷喷的八宝饭,奶奶会给我梳最漂亮的麻花辫,我会永远年轻,父亲母亲不会老去,奶奶也不会躺进那座阴沉沉的黑盒子里不声不响。
但是我一切美好的愿景,都如烈火熄灭在那个滂沱的雨天。
十二岁那年的傍晚,一个闷热寂寞的日子,我正择着薯藤清脆嫩滑的梗,轻轻撕下表皮那一层纤细碧绿的衣,一边嘴里还哼着自己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曲。
天大概是要下雨了,奶奶还躺在床上睡着,我也不忍去打扰她,她最近身体不舒服,一天中,倒有十六七个小时的时间,是躺在床上,嘴里发出某种奇奇怪怪,浑浊模糊的声音,我起初还以为她是在唤我的名字,我就靠着门框,清清亮亮地应了一句,可她丝毫未觉地,依然寂寞地发出那样的声音。
我似乎感到一种无名的压迫,像天边堆积的阴云,在我心坎上团团地簇拥着,但是我又不能看得真切,我越是静静地凝望着奶奶房间的岑寂,越是渴望发出一声赤裸裸的叫喊,来宣泄我心头的郁闷。
父亲说,母亲去走远房亲戚,十天半月可能是回不来了,他一大早也骑着自行车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虽然我心头萦绕着某种莫名的忧虑和恐惧,但是我不能够表现出来。
我想到田垄上去跑几圈,我想到村里的湖岸边洗头发,我想到后山上去采桑葚,总而言之,我得让自己做些什么事情,否则我会被这样的静谧逼得疯掉。
我继续剥着薯藤轻柔的衣裳,忽然被一个念头击中:
“它的保护层就这样被生生地扯掉,只露出光滑细腻的皮肉来,会不会感觉到痛呢?”
我肯定是着了魔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痴痴傻傻的念头,他们都说我是个小疯子,不然不会成天抱着一些稀奇古怪,惹人取笑的想法,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的。
正在被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想法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肩头落下了一只手,穿透我被汗打湿了的衣裳,硬生生地传递到我敏感纤细的神经末梢。
我本能地退避,然后回头,看到了一个平日里时常对我眉开眼笑,面露慈祥的老伯伯,他脸上还是挂着平日里像阳光一般明媚的笑容,只是眼光多了一丝闪烁的意味,当时的我,自然不知道那一点颤抖的深意。
他先是在我旁边坐下来,问我怎么自己一个人做饭,我就告诉他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去走亲戚了,奶奶还躺在床上,我闲着没事做,就来择菜。
他就笑着对我说,他前天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买了一堆好吃的东西,还有电视剧里才有的布娃娃,让我去他家里拿。
我心里想,有了布娃娃,我就可以把它带到学校里面去,狠狠地风光一把,而不至于只能白白地看着别的女孩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
还记得有一次,我趁那个最喜欢在我面前炫耀她的布娃娃的女同学不在的时候,往她的金发小人儿脸上泼了一滩墨水,结果被她抓个正着,她拉着我的手说要拖着我去见班主任,我一怒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她的头发死死地抓住,一边拉扯一边在嘴里破口大骂,骂的都是我曾经一度听父亲咒骂母亲的话,虽然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夸奖人的好字眼。
我要拿到那个布娃娃,然后脆生生地砸到那个女同学的脸上,告诉她,你有的东西,我也有,而且我一丁点儿也不稀罕。
我就跟着那个伯伯一起走,走到他家门外的时候,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我想起来家里的衣服还没有收拾,他家里头又是一团漆黑,我突然感到恐慌,没来由地恐慌,也许是对黑暗的一种本能的抗拒。
于是我脚步停下来了,正在想要不要告诉他我忽然不想要那些好吃的还有布娃娃了,他的一双油腻腻的大手就把我的手腕嵌住了,然后紧紧地关上了门,我正准备叫喊,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的手脚开始肆无忌惮地挥动踢打,虽然发出全身的力气叫唤但是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当时我不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做绝望,但是他的一双眼睛朝我逼近的时候,我突然联想到传说中的恶鬼,我的眼泪就汹涌地流淌出来了。
当时的我尚且还不知道,我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个从前最最慈眉善目的伯伯,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他把我带到一个黑黢黢的房间,然后手忙脚乱地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也不开灯,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他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短促而激烈。
那是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个傍晚,却也是时至今日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虽然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想把它彻底忘记,但是回忆这种东西最是胡搅蛮缠,死皮赖脸,你越是想要一笔勾销的,却越是深入肺腑。
他滚烫而赤裸的身体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差一点窒息,然后他就开始撕扯我的衣服,还一边用巴掌抽打我的脸,一边威胁我,如果我再哭,再乱喊乱叫,他就要告诉所有人,包括我的老师,我的同学,我是一个偷东西的贼。
那一刻,我没有想到自己的父母,没有想到病倒在床的奶奶,或者是严肃的班主任,却想到了那个成天在我面前,气势汹汹,目空一切,视我为敝屦的女同学,想到她对我更加嫌弃万分的样子,我忽然不再哭闹了。
直到我感到一阵窒闷而剧烈的疼痛从我身体下面传来的时候,我才又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但是他丝毫不为我的扭动撕咬所动,一只手盖住了我的脸,一只手如狼似虎地游走在我身上,并且马不停蹄地朝我喷出一股灼热而酸臭的气息,一边如发狂的野兽一般地朝我冲击。
我不懂这种行为本身所承载的含义,但是因为这种天气,这种环境,这种气氛,这个丑陋而肮脏的人,自此以后,我都为之而感到羞愧难当,绝望愤恨。
直到我感到下身一阵滚烫,双腿失去知觉,哭得不剩一丝力气,他才缓缓地停下来,离开了我的身体,然后松开了压在我脸上的手,我趁着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还没有流干的时候,绝望地逃离了他的房间,他的家,衣衫不整地,头发凌乱地回到家,我看见一丝血液从大腿内侧向下蜿蜒,感觉自己快要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