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晋财（江苏大学教授 博导，广西特聘专家）
论及乡村振兴，大家都知道目标是让“农民生活富裕”，但要说起怎样才能让农民生活富裕，大家的看法就很难一致起来。时下一种很流行的观点是，要让农民生活富裕，关键要实现农村要素与城市要素能够互通。说起来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如今城里人掌握的生产要素都可以买卖，比如农村人可以进城去买房子，可以进城去找工作，可以入城市户口，但城里人就不能去农村买房子，也不能到农村入户。这样一来，农村就变成农民的农村，城市的资本进不去，人也进不去，单单依靠农民自己，农村怎么能够发展起来呢？因此，有人直言，只有赋予农民清晰的土地产权，让农地入市，让城里人可以进村买地买房，农村才能实现高质量发展，乡村振兴才有可能！
说实话，对于这个看法，我感到十分矛盾。我自己就是从农村出来的，如今哥哥弟弟都还在农村，如果真
要
实行城里人可以进村买地买房，对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呢？首先来看看他们会在什么情况下卖掉土地和房子。以我的判断，大致会有三种情况：
一是城市工作好找。
如果
到城里能够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农村人可能会有不再依赖土地的想法。记得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村子里进行承包地调整，当时
村里的
大多数年轻人都去广东打工，而且基本都能找到
收入不错的
工作。因此很多农户不愿意多要承包地，为把承包地让出去还吵得不可开交。还是我的老母亲有远见，非常乐意多要一点土地，说哪天城里找不到工作，一定会出现抢地的情况。果然，在前两年村里再次调整承包地的时候，村民又开始吵闹，不过这次是因为都想多承包一些土地，因为进城找工作已经今非昔比，很多农民工在陆陆续续返乡。
二是家里遇到困难。
如今农村各种社会保障尚不健全，尤其是对天灾人祸、生老病死的保障尚处于较低的水平。平日里农民混个温饱没有多大问题，但要是摊上十几万几十万花费的事情，就会束手无策。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事情主要是依靠社会关系网络支持来解决，但在市场经济熏陶几十年之后，社会网络的固性已经开始松动，借钱不仅变得越来越难，即便能够借到，也要支付利息，这在以前的农村是不可思议的，而今天已是理所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家庭不幸摊上难事，如果土地房屋可以买卖，可能会成为大多数家庭解决困难的优先选择。
三是城里事业稳定。
经过几十年的改革，城乡二元藩篱松动，农村家庭开始分化，有的是经过打工积累了较多的财富与人力资本，在城市创下较为坚实的家业，回农村的可能性很小，而由于农村身份，仍然保留着承包地和住宅，但由于不能买卖，大多只能闲置浪费；有的是子女通过参军、考学变成了体制内成员，转换成城市居民，在家的父母随着年龄增长需要照顾，只能随着子女进城居住，同样会形成农村土地房屋闲置问题。如果农村的土地房屋可以买卖，显然会成为他们的合理选项。
那么，什么情况下城里人会到农村去买房买地呢？我现在也算是城里人，如果国家放开政策，允许城里人去农村买房买地，以我的感觉，有这几种情况可能会促使城里人去农村买房买地：
一是城里的闲钱遇上农村的廉价地。
经济学上说，要素的边际效用是递减的，1万元钱在有钱人心里是个小数字，但在穷人心里就是个天文数字。说实话，我的成长过程是亲自经历过这个转变的。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跟一位很要好的同学打赌，赌他拿不出10块钱，因为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10块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中学生是无论如何无法企及的，结果我输了。这件事情我现在还记得，是因为贫穷对我想象的
限制
给我太大的震惊！现在，如果农村的土地10万元能够买到一亩，我可能也会去买一亩来实现自己的农庄梦想，当然如果是100万一亩，我就只能继续做做梦了。
二是城市创业资本遇上农村风水宝地。
如今城市人在城里创业遇到了要素瓶颈，地价疯涨，房价疯涨，工资疯涨，就是自己产品的价格不涨，导致创业受挫。如果农村的土地房屋能够买卖，现在无疑是去农村置业的好时机，因此会有动力去物色农村有山有水有基础设施条件的风水宝地。选择农村有价值的风水宝地进行投资，回报是看得见的，所以城市周边的农村是资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土地价格也较昂贵。
三是城里的食利阶层到农村去囤地。
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说，商品经济下，有产业资本家，职能资本家，也有借贷资本家。这借贷资本家是专门吃利息的食利者阶级，当然食利者阶级也包括专门吃地租的。他们自己不创业，但可以通过占有土地吃租金。现在的城市里，就有不少人买了大量的房屋不是用来自己住，而是用来等待房价上涨赚取差价，或者出租获得租金，成为投资客和包租公。可以想见，如果农村房屋土地可以买卖，一定会出现为将来食利而去囤积土地房屋的食利族，尽管可能在政策层面有一定难度，但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人去尝试，这是资本的本性。
从上面的情况看，很难回答农村房屋土地入市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这得看前提条件是什么。对于在城市有稳定工作的进城农民来说，农村的房屋土地如果能够买卖自然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如果农民进城之后，不能有稳定的就业，也不能享受低保，子女教育只能在临时建立的“农民工子弟学校”，生病只能自己掏钱看私立医院，那他们要是把农村土地房屋卖掉，就不会是一件“雪中送碳”的事情。有学者说，允许农民买卖土地与房屋，既可以吸引城市资本下乡，又可以让农民进城获得资金支持，显然，这是一种想当然的说法。很多人讲到农村买卖房屋土地给农民带来的好处，总是以城市周边的房屋土地价格为参考依据，这完全不符合中国亿万农民的居住地是远离城市的现实。现在大多数农村的房屋土地如果入市，即便农民把它们全部卖完，也不足以在一个县级市的城里安身
立命。如今一般县城的房价都在5000元左右，农村一家人进城买120平方米的房子就要60万，不要说还要装修添家具，而现在那些居住在远离城市山村里的农民，有几家的房屋土地能够卖到这个价钱呢？显然，
农村土地与房屋之于农民，目前还承担着相当重要的社会保障功能，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从另一方面看，如果农村土地房屋可以买卖，就一定会导致土地集中与垄断！大家想想为什么今天中国的主要矛盾是“城乡发展不平衡，乡村发展不充分”？简单的道理是，改革前国家实行城乡二元政策，用行政手段将农村生产要素调往城市，使农村发展落后于城市；改革后建立市场经济体制，通过市场机制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