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买菜这件小事，看城市规划标准的死与生

菜市场是城市社区公益性设施的不可或缺的一类，买菜也是居民日常生活的刚性需求。 在都市发展的今天，纵然农人渔人摇船叫卖的水乡景象早已不再，铜川路等批发市场作为“非核心功能”和“低端产业”也逐渐被清退出城，但菜市场的零售终端功能依然承载着日常生活的轨迹，连接到每家厨房的案头。

如果稍微回顾一下历史，我们就能看到，菜市场首先是西方现代文明的产物，我国第一个菜市场就是在1890年代由外商建设于公共租界的新鲜事物：时有打油诗描绘其盛况，“造成西式大楼房，聚作洋场作卖场。蔬果荤腥分位置，双梯上下万人忙”。后来它又有了明显的社会主义实践的印记，作为一种生活保障，需要固定配给，凭票供应。

左：我国第一个现代菜市场三角地菜市场；右：计划经济时代菜市场景象

现在，商务部在2009年制定的《标准化菜市场设置与管理规范》中标准化了“菜市场”的定义： “市场举办者提供固定商位和相应设施，提供物业服务，实施经营管理，有多个经营者进场独立从事农副产品经营的场所。”

再进入城市规划的技术范畴，在空间语境中，标准菜市场首先被认定为社区级公共服务设施，具有公益性；在功能类型上，菜市场属于商业，又具有经营性；而在实施建设中，菜市场通常由政府向开发商收取配套费作为开发资金，由政府自行建设或开发商代建。

通过这一套制度，菜市场成为居住区的“配套”空间，通过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的技术范式确定标准，形成了一套基于“千人指标”+“服务半径”的规划标准。近来，又推出了“15分钟生活圈”的规划理念，其中菜市场是当然的一份子。

标准和理念全部具备，是不是买菜需求就全部满足了呢？

我们寻找了上海市中心城区的J社区和L社区两个典型社区作为案例，通过实地走访，结合对居民的深度访谈，来寻找真实世界中“买菜”的空间。

J社区是位于沪西市中心高密度混杂老社区，解放前的里弄住宅和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售后公房杂处一处。空间逼仄，人口密集。社区居民一面老龄化严重，一面又有大量活跃的租户，其中白领和打工者兼而有之。

L社区是位于浦东内环外边缘的商品房社区，建于本世纪初，典型的当代城市规划标准化作品。该地区小区居民以本地核心家庭为主，有年轻夫妻，也有退休老伴，有老人同住帮忙照看孩子的三代同堂，白领为多。

J社区（上）与L社区（下）

由于地处沪西老社区，J社区附近密集分布着标准化菜市场，步行可达范围内有多达8家，同时各类非菜场的买菜场所也非常丰富：

既有广泛涉足生鲜产品的大型商业机构提供一站式服务，又有遍布街道的社区菜店个体摊贩以近距离和低价格提供更便捷的选择，还有商务主管部门“借用”社区内停车场地设立的限时菜场，每周一三五的早晨，照顾社区老人的“最后100米”，甚至还有“弄堂菜摊”，闭门时是普通的里弄小区门禁，开张时沿弄堂一字排开各类蔬菜瓜果，也是社区生活的生动一景。

J社区周边的买菜场所分布

借用小区入口处停车位的限时菜场

一字排开的“弄堂菜摊”景象

相反，作为一个中产阶层氛围浓厚、封闭性强的商品房小区，L社区的配套显得不足：在很长时间里，最近的菜市场距离社区近2公里，需步行半小时（显然达不到15分钟生活圈的要求），家乐福超市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周边唯一的买菜地点。

但伴随社区的演化，周边也逐渐出现了生鲜超市等商业场所，政府的限时菜场也开始入驻社区，而非正规商业空间更是在需求导向下蓬勃发展，禁而不绝：社区东侧支路一段比较宽的人行道上逐渐自发形成了马路菜场、卡车菜摊，虽曾2011年被取缔过，但在几次清理行动之后，仍有两家卡车流动摊贩“游击”坚守。

L社区周边的买菜场所分布

禁而不绝、游击坚守的卡车菜摊

借用社区广场的限时菜场

经本研究发现， 买菜行为并非规划中的菜市场和家的简单直线折返，而是扎根于人的日常生活的复杂行动。 这在功能多样性的J社区尤其明显：

本地的退休老住户如A阿姨，习惯精打细算，对周边的菜市了若指掌，买菜货比三家，几乎每天都会花费两个小时做一次大采购，串联周边六七个买菜场所，其买菜的范围远远超出了所谓的合理半径；她的生活圈达到120分钟！

租住的年轻小白领如C小姐，经常加班，崇尚健康饮食，对价格不敏感，但追求快捷，常去的是下班路上途径的精品超市或社区门口的小菜店，很少光顾规划指标里的标准化菜市场。

在同一功能空间中，居民们通过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基于不同的需求，采取不同的行动，创造出了更多层次和内涵的真实城市空间。

A阿姨的典型买菜路线

C小姐的典型买菜路线

L社区的居民通常以在职青壮年和中老年群体为主，不同于有闲的J社区退休群体，也不同于事业忙碌活动丰富的青年白领，在相对有限的时间中，充分利用各类场所应对不同需求，表现出高度的计划性：

D女士：工作日时间紧张时顺路在社区门口的生鲜超市简单解决，周末闲暇待客时才专程去菜市场采购；

E女士：平时交给钟点工负责到周边超市采购日常三餐，周末专程开车去10公里外的进口食品超市购买高端食材；

生活朴素的F女士：就近在卡车菜摊和生鲜超市简单采购。

研究显示， 标准化规划下的社区的买菜行为受制于所在区域的功能的单一性和较低的买菜场所选择性，而显示出更高的计划性和目的性。 此外，家庭拥有汽车远高于J社区的比例也为当地居民提供了远距离买菜的更多可能。

D女士的典型买菜路线

F阿姨的典型买菜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