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站在法医科门前，沈墨迟迟不敢敲门。冷酷的唐苍，会以什么态度对待自己的求助，他心里没底。
踌躇间，沈墨又回想起老师的话。除了依然不肯透漏师母的病情，坚决要求自己以案子为重以外，老师还提供了一个关于凶手杀人动机的新观点。他认为，凶手并不是为了虐待被害人，而是为了逼迫其承诺某些要求，才会在下杀手之前，捅了那么多刀。至于那些书，也许是凶手给警方预留的暗示也说不定。
沈岳的推测，无疑让沈墨在寻找动机的迷雾中又发现了一座灯塔。他不得不佩服老师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头脑，心中的天平也开始倾向于接受这个解释。但他还是感到心虚，因为唐苍那个关于刀伤产生时段的结论。
唐苍认为尸体上的刀伤是分不同时段造成的，而且前后间隔时间不短。沈墨则很快据此猜测出一个可能性，刀伤是由“一个凶手”通过“控制力度”这个极冷静和高难度的手法来造成的。而到目前为止，所有关于凶手杀人动机的猜测，都是基于自己的这个猜测。如果想要按照老师的方向着手进行调查，那么就必须让这个基础成立。而现在自己的身边只剩下一个人，唐苍。
“你到底想不想进来？” 面前的门忽然被打开，唐苍的冷脸近在咫尺，让犹豫中的沈墨有些不知所措，“啊…… 唐师兄，我……”
“废话少说，半小时，这是和海子最后的交情。” 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唐苍转身回到房间，门却给沈墨留下。
沈墨紧张地走进办公室。唐苍的办公桌上，一个电脑屏幕正在亮着，上面显示的赫然是办公室门前的影像。
难怪他会看到我在他的门前，沈墨心里暗想。
“我不喜欢总被人打扰，除了工作的事情。” 唐苍注意到沈墨的目光，抬手关闭了显示器。
沈墨很奇怪唐苍会和自己解释这些，但他来不及多想，开口就直奔主题，“唐师兄，关于你上次提到的尸体刀口造成的时间段问题，我有一个假设，想和你讨论一下。”
唐苍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沈墨继续说下去。
“你上次提到，最先的那些刀口是凶手全力以赴造成的，我想，会不会是有经验的凶手，在控制自己力度的情况下，刻意而为之呢？”
“哦？” 唐苍眉毛一挑，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闻言变坐直了些，显然是被这个说法引起了兴趣，“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两次刀伤的间隔时间！凶手第一次造成伤害的目的，也许是逼迫被害人服从某些命令，在计划失败后再下的杀手。”
唐苍盯着沈墨看了几秒钟，随后轻摇着头又靠回到椅背，“有些道理，不过有些牵强。首先，为了达到逼迫的目的，有必要刺那么多刀吗？就算是再有经验的凶手，也不敢轻易做这种尝试吧，要知道，那些刀口虽然不深，但一旦力度掌握不好，就会立刻造成腹部多脏器破损，使人迅速死亡……”
“还有，在我看来，尸体上的刀口确实力度不一，所用的凶器也是唯一的，但每一刀确实是全力以赴地刺入，密集且杂乱无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激情杀人，而不是你说的故意而为之。”
唐苍缓慢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声音不高，却能将每个字清晰地敲进沈墨的心里。见沈墨的脸色有些难堪，他又轻叹口气，“不用灰心，世事无绝对，我说的也只是一个参考。毕竟，我没有反对你说的是一个凶手犯案的猜测。”
“唐师兄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我确实想得简单了。不过，如果是激情杀人的话，为什么凶手第一次会刺得那么浅，而在隔了一段时间后，再用更大的力气和精度去杀人？”
虽然自己的大部分推测被推翻，但沈墨并没有灰心，反而感到庆幸，唐苍的话让他再次拓宽了思路，避免了一次鲁莽的侦查行动。
也许是沈墨的冷静和谦虚让唐苍欣赏，他冰山一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不错，你能这样想，就证明你的头脑没有失去理智。有些罪犯并不是天生的凶手，他们即使在暴怒下，也会存着一丝良知来控制自己不要犯下大错。但，一旦他们意识到只有杀人灭口才能保全自己的时候，他们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最冷静，最残酷的杀手。”
“你是说，凶手其实起初不想杀人，只是因为愤怒而动手，但在发现事情没有挽回余地的时候，才下手杀人？” 沈墨马上明白了唐苍的意思，还因此打了一个冷战，人性真的会如此吗？
“嗯，” 唐苍的笑一直停留在脸上，沈墨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你之前说的可能性。对于凶手的心理状态一定要尽可能地把握清楚，这样才不会影响你的判断。比如说，激情杀人的潜在意识还是要杀人，只不过是冲动战胜了理智。”
沈墨信服地重重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谢谢唐师兄的指导，我这就回去写到侦查笔记里，好好研究下一步的计划。”
“别急啊，这性子跟海子真像，怪不得你们能走到一块，” 唐苍喊住转身就要走的沈墨，“你们抓的那个钱兵，我对照了他和陈洁案子里遗留下的那根男性毛发的DNA，结论是…… 不匹配。”
“啊？” 沈墨感到脑袋被重锤砸中了一般，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儿顿时被浇熄了大半，“这么说，钱兵和陈洁的案子无关，也就是说和汪中举的案子也无关了？”
唐苍收敛起笑容，“从证物上看，是不匹配。但还是那句话，世事无绝对。你们还是要揪着手上的线索查下去，直到所有的疑点被排除了，才能最终定论。”
从法医科里走出来，沈墨觉得自己的腿异常沉重。对于凶手杀人动机的揣测刚到一个新阶段，唯一的一个主要嫌疑人就被无情地洗刷掉一半的嫌疑，这对他来说，怎么都不算是好消息。
“沈墨？”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沈墨抬起头就看到周明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冲着自己招手。
“师…… 周队，” 沈墨刚要喊师兄，却意识到这是在局里，马上又改口，然后快步走到周明面前。
“来，进来说，” 周明侧身，把沈墨让进办公室，关上门，然后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怎么魂不守舍的，案子怎么样了？”
沈墨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把侦查结果叙述了一遍，“本来抓到一个嫌犯，还可以把三个案子并案处理，可就在刚才，DNA的检测结果让这个希望破灭了，现在就寄希望于秦大海的调查结果了……”
“唔，你干得很不错！这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周明微笑地夸着沈墨，语气真挚，没有半点虚伪敷衍的成分。
“大海这次也不错，我们先等他的结果。不过，你这边也别停，继续调查那个陈洁的父母和其他社会关系，看看还有谁知道她的隐私。另外，对那个叫深渊的作者也尽快联系，他是一个重要证人。” 周明知道自己无法给予沈墨太多的帮助，只能在调策略上协助一下，毕竟这个案子，局长也在盯着，如果继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最终还是没有结果，对他们谁都不好。
沈墨记下来后就要离开，却忽然想到了师母，“师兄，那个…… 你知道师母住院了吗？”
“真的？” 周明紧张地盯着沈墨。沈墨很高兴看到周明的真情流露，这证明，在师兄的心里，还没有放下对老师和师母的感情。
沈墨如实地把谢然入院的情景告诉了周明，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师兄，师母到底得了什么病？老师一直不肯说。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同学，能不能尽快给师母看看？”
“沈墨，不是我不想说，是老师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你放心吧，我这就去看看师母，然后联系我同学，让他尽快安排时间回国。” 周明沉默了一下，还是没告诉沈墨实情，但是他的表态，多少让沈墨心安了些。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沈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中始终回想着沈岳和唐苍对于凶手杀人动机的推测，他忽然想到《迷雾》的第一个案子，不就是父亲在知道了女儿的叛逆后，激愤中下了杀手？而且，那个父亲的心理其实是痛苦的。他想让女儿回复正常，在绝望后才杀的人，他称那是救赎，而不是憎恶。这些都和沈岳和唐苍的推测吻合。
这个深渊，对人性的分析竟会如此透彻！沈墨忽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这个作者也许真的有很强的心理学方面的背景，否则，他如何能把人物的心理刻画得如此细致真实呢？
凶手不是单纯的以杀人为目的！沈墨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而且越想越坚定。先有沈岳和唐苍的推论，再结合到《迷雾》的情节设定，他几乎可以肯定地认为，凶手会是在一种愧疚，或者某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下，完成的杀人过程。想到这里，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刚刚在心里敲定的，快速记在了笔记本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墨又谨慎地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安心地合上本子，躺回到床上。这个基调定下来，沈墨的心里顿时轻松不少，睡意也紧接着冲向大脑，他正要合眼，放在枕边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会是谁在这么晚打电话来？好不容易才有了睡觉的欲望，沈墨咬咬牙没去搭理，可电话却拧着劲地响个不停，沈墨猛地睁开眼睛，大喊一声，抬手从枕边把手机掏出来，才发现是秦大海的电话，心中的火气顿消，他连忙接通电话，“大海哥……”
“嗨，臭小子，重大发现！” 似乎没有怪罪沈墨的延迟，电话一接通，秦大海特有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那股子兴奋劲儿，沈墨在脑中很快就能形成一幅画面。
沈墨心里一惊，“你发现了什么？”
“那个保洁员，就是钱兵说的那个目击证人，我应该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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