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时代不一样了
PM7:30,Jun.25th,2018
图·文︱刘德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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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在售楼部里判断一个楼盘的品质?看一眼它的洗手间,看马桶圈是否可以自动更换薄膜坐垫。
就是那种:只需要按一下按钮,或者伸手感应一下,马桶圈就会滋滋作响,一张崭新而没有褶皱的薄膜坐垫就旋转而出,像机场的行李转盘那样转动,像游乐场的旋转木马那样转。
当然,这种马桶圈不会装进你的家,这是商用设施,只适用于公共卫生间,你买的房子里不需要这种东西。那么,为什么还要在售楼部里看它?至少可以看见两样东西:硬件观念与软性服务。
安装一个自动换膜马桶圈花不了多少钱,几百元或者十几百元,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是没有多少售楼部装它。是为
「
硬件观念赤字
」
。
哪怕硬件观念到账,那张薄膜也未必会转——一卷薄膜大概能用六七十次,用光了如果没人及时去换,比不装这种马桶圈更容易令人产生生理性的不悦。这很考验软性服务的制度及执行力。
上一次在售楼部里看见它,是在徐州,崭新而没有褶皱。
这应该不是偶然。各种城市化要素,正在从上海或北京流入徐州。目前星巴克进入了中国大陆 69 个县域,山东省有 1 个,广东省有 2 个,福建省有 3 个,而徐州市就有 3 个,新沂市、睢宁县与邳州市。
这是城市化要素空前充沛的年代,徐州连室内滑雪场都要有了。不是滑冰场,而是滑雪场。
▲ 徐州出土的汉代玉枕,徐州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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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的龟山汉墓被称为
「
东方金字塔
」
。不是说它长得像金字塔,而是因为它同样拥有像谜一样的工程精密度。
看它的两条甬道就明白了。甬道是开凿出来的。从甬道深处有一束激光射出来,与石壁完全平行,用肉眼看的话。
实际上是有误差的,偏差率不到万分之一:56 米长的甬道,最大偏差仅为 5 毫米。
两条平行的甬道相隔 19 米,东西走向,按 5 毫米的最大偏差计算,这两条直线会在 760 公里外的地方相交,那个地方恰好是西安,汉代的首都。这是龟山汉墓博物馆的讲解员说的,你数学比较好,可以算一下。
若以房价计,龟山汉墓的造价贵过华东地区古往今来的任何居所,如果生死无别的话。
徐州,有一种数学意义上的完美。
在历朝历代的战争中,徐州同样是数学意义上的必争之地。
谷歌为了炫耀自己的精湛算法,做了一个破坏下围棋乐趣的 AlphaGo;阿里云或华为云如果也要炫耀,或许可以算一下徐州为何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似乎不需要劳烦云计算,但这样的云计算可能更吻合王阳明或叶水心的中国实用哲学,而 AlphaGo 继承的是古希腊哲学家对着大海发呆的那种西方哲学。
徐州博物馆的墙上挂着一张《徐州历代战争简表》,有刘项彭城大战,也有几十年前的淮海战役。得徐州者得天下。
如果一座城市只有在战争年代才能显现自己的地缘价值,那是中国之不幸,而不是徐州的悲哀。
那么,当世政治家对于徐州是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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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看和平年代的徐州,有什么样的故事。
白居易写过徐州的燕子楼,用了三首诗来怀念楼中的女主人关盼盼,赞美自己的长情也赞美关盼盼的孤寂,并且检讨自己对美的不作为。
▲ 燕子楼前还刻着白居易的诗歌
两百多年之后的苏东坡更过分,在徐州任职时,直接在燕子楼住了一宿,并且宣称当夜梦见了关盼盼,并且填了一首词,《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
词的最后一句:
「
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
这一句,有很大的玄机。先用白话翻译一下:将来某一天,一定会有人对着我建的黄楼,想起我,并且会为我做一番声势浩大的感叹。
只有逮住机会,苏东坡就会写诗揶揄白居易,这首写燕子楼的词也不例外:你白居易只会在别人的燕子楼中来一番儿女情长,后辈谈起燕子楼,只会八卦一下你的艳遇;我苏东坡就不一样,后世一定会有人谈论我修建的黄楼,他们将会谈论的是我治理黄河的家国胸襟。
大凡天才级别的诗歌,都会通过对时间的假设,来缔造穿透历史的气象万千。或者说,天才级别的诗人通常都很擅长用穿越时间的历史观,努力让自己的诗歌变成文学意义上的预言。这么说太拗口了,说点简洁明了的——
在苏东坡填完那首词的九百三十八年后,有一位高级官员在履新讲话中说起了黄楼:「在江苏徐州有一座黄楼,也是当年苏东坡在徐州知州任上治理黄河决堤后修筑的……主要是提醒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一位 21 世纪的中国高级官员,按苏东坡所预言的那样发表履新讲话,很酷。
这位官员履的是江苏省委书记的新,在 2016 年 6 月。他便是李强先生。他可能是最关心徐州前途的江苏省委书记,常去徐州调研。
李先生履新半年后,江苏正式提出了徐州的新定位,「淮海经济区中心城市」;一年之后,也就是 2017 年 6 月,国务院正式批复了这个定位。
从燕子楼的儿女情长,到黄楼的家国胸襟,再到「淮海经济区中心城市」的地缘梦想,这条历史记忆链,是不是也挺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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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淮海经济区中心城市」吗,有什么了不起啊,类似的名词见得还不够多吗?但是,徐州不一样。
如果以徐州为圆心,画一个半径 150 公里的圆圈,能画进 8 个地级市,总人口逾 6000 万。人口过 800 万的城市有一堆,徐州、临沂、济宁、菏泽、商丘、周口……这些城市挤不进长三角,接不着京津冀,搭不上「中部崛起」的车。
那些高大上的地方,都离得有点远。这个圆圈里的人,如果不小心生了有点严重的病,通常会去徐州,毕竟济南、郑州和南京都太远。在江苏省,徐州的三甲医院数量仅次于南京。
徐州有 14 所大学,近 20 万在校大学生。对于非省会城市来说,这个数字已经不得了了。
早在 1986 年,德高望重的经济学家于光远先生把这些散落在四个省份的城市,归纳为「淮海经济区」。但是,这么多年了,似乎没多少人真正在乎这个战略模型的价值。
江苏省人杰地灵物宝天华,徐州差不多是最不受待见的城市。宁镇扬,苏锡常,还有接轨大上海的南通,随便涂抹都能涂出一抹亮色,谁会有空理会挂在角落里的徐州呢,很可能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如果徐州只有在战争年代才能显现自己的地缘价值,那么这种地缘价值对于和平年代来说是不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幸好,时代不一样了。自动换膜马桶圈,不是只会出现在北上广深的售楼部。
过去中国的节奏是:北京越来越厉害,上海越来越厉害,深圳越来越厉害……聚光灯只打在一线城市。
现在中国的节奏是:郑州崛起,合肥崛起,贵阳崛起……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下一阶段的节奏应该是:像徐州这样的城市,既不是省会城市,也不是接壤北上广深的城市,但一样也会有梦想饱满的未来。
徐州有未来,像临沂、济宁、菏泽、商丘、周口这样的城市才更有未来,中国那么多「不起眼」的城市才会有更多冲动,去点燃自己的梦想。
长三角,京津冀,粤港澳大湾区,这些诱人的部位变得更诱人,是情理之中;像「淮海经济区」这样的普通部位变得不普通,才是系统性的美好。
所以,看起来平凡的徐州,才是中国大多数城市的示范性梦想。
那么,徐州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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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嚼着美味的烙馍卷馓子,一边努力消化:徐州靠什么?
在城中心云龙湖畔那家餐厅的菜单上,烙馍卷馓子有一个动人的名字:
「
彭城往事
」
。
徐州古称彭城。出生在那里的诗人西川先生有一篇《致彭城》:
「
正如古巴比伦城的伊斯泰尔门终将被曙光所照耀,你终将像夜间的水银一样光明。就为这个信念我乐于再生。
」
这首写于 20 世纪 80 年代的诗歌,还需要借古巴比伦城来放大徐州的功率。
现在,恐怕不需要了。徐州的夜,比过去任何时候闪亮。
那些数学意义上的美学与工程精密度,不用像过去那样秘藏在龟山汉墓的昏暗空间里。
▲30元同款徐州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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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关村是这么看的:「徐州在京沪和淮海城市协同发展中具有独特的优势,辐射人口过亿,将大有可为。」
中关村对徐州还有一个评价,「产业基础雄厚」。这有什么用?举个例子,挖了一百多年煤炭的徐矿集团,很懂机械,与很懂黑科技的哈工大一起开了一家公司——拓新天机器人,随时准备成为一家「小独角兽」企业。这家公司就在徐州中关村信息谷。
2015 年,中关村和徐州就已经搞在了一起。这个信息谷的厉害之处在于,不仅惹来了像华为和甲骨文这种量级的企业,还能借用外来的养分,让徐州的土壤自己就能生长出像拓新天机器人这样的企业。
盘点一下徐州近些年所获得的国家级荣誉:国家环保模范城市、国家森林城市、国家卫生城市、国家生态园林城市……这些称号是不是听上去有些寡淡?似乎都是跟环境有关,很难成为财经版或产经版的头条。
环境搞得好,无非是这么两种情况:要么就是经济已经超级发达,比如深圳,比如新加坡,显然徐州不是这一款;要么就是经济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只能夸耀自己环境好。
但徐州不是这样。徐州是另一个逻辑:旧工业时代是可以容忍脏乱差,如果要拥抱中国的互联网时代,环境是硬指标,比如美国的加州,比如中国的深圳。
现在的徐州,不需要像白居易那样写三首诗来检讨自己对美的不作为。徐州决意把「一城煤灰半城土」,改版成「一城青山半城湖」。那一堆看上去寡淡的国家级称号,是改版成功的证书。
别以为乱涂乱画就是毕加索,倘若不曾下血本毕恭毕敬地练就了拉斐尔或委拉斯凯兹的那般功力,成不了毕加索。
徐州不容易,一座老工业城市,硬是花血本把自己改成「绿水青山」。该是获得「金山银山」的时候了。
或许,徐州中关村信息谷,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早先,互联网才刚刚冒头的时候,只有少数城市抓住了互联网的角,比如 BAT 所在的北京、深圳与杭州;现在,互联网及其衍生物已经变成了基础设施,任何城市都有机会骑到互联网的背上。
前些日子,马云在大数据博览会上演讲:「谁说贵阳不可以做高科技,贵阳是未来中国最有意义的地方之一,因为他们懂得未来,他们愿意去努力,他们敢于挑战别人不敢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