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小说本身。康斯坦特并不是小说中唯一被命运牵着鼻子走的可怜虫——在《泰坦的女妖》中,我们的历史被来自特拉法马多尔的外星人的语言扭曲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愚蠢的外交念头:为了传递“你好”两个字,他们的一艘宇宙飞船想要造访太阳系,却因为故障搁浅在了泰坦星。
在那之后,外星人便利用控制地球人的心智来进行跨星系交流。地球人所建造的巨石阵,金字塔,万里长城,事实上都是他们隐形操纵之下的产物,而且在宏伟奇观的外壳下,隐藏的都是无比愚蠢的废话——比如长城的真正意义只有几个字:“我们的备用零件很快就到,望挺住”。
在《泰坦的女妖》之中,人物的命运是神话式的。在阅读的过程中,你很难不联想到《荷马史诗》——地球与火星的战争,像极了特洛伊之战:尽管从人的视角来看,它无比悲壮,但从神的一方来说,它的起因则荒谬得可笑。
奥德修斯的漂泊与冯内古特笔下康斯坦特的漂泊,本质上都是在不断受难的过程中寻找自己的皈依;而奥德修斯在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归乡与爱妻团聚之时,他的受难与抗争也未尝不是诸神早已写就的命运。
但问题在于,《泰坦的女妖》不是诗:在冯内古特笔下扭曲的世界里,没有诗人的位置。荣格会装模作样地宣称:一部作品应该高高超越个人生活的领域,诗人应作为一个人带着他的心灵和精神向全人类的心灵和精神宣喻;但冯内古特说:得了吧。心灵和精神甚至都不是你自己的。
《泰坦的女妖》是一部当代神话。当温斯顿·伦福德与他的爱犬在地球上物质化之时,“先是猎犬的叫声……接着那只狗从虚空之中出现……最后才是温斯顿·伦福德本人。”他的出场正像是太阳神阿波罗的改写——只不过熊熊燃烧的马车变成了一条狗。
伦福德说:“我将永远存在于我存在过的所有地方。”这位超脱时间之外,无所不知的半神是自由的吗?同样不是。他被自己的无所不在与无所不知所死死束缚,同样只是命运的奴隶。
在这个劣化版的《奥德赛》故事中,轮番出场的除了被扭曲了的神明之外,便是丑角一样的人。或者说,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康斯坦特就是整个人类的化身。花花公子康斯坦特,被洗脑的火星小兵康斯坦特,水星上的求道者康斯坦特,宗教领袖康斯坦特,他们的形象虽然断裂,但本质上没有区别。冯内古特无意写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他笔下的主角是人类本身。套用佛家的说法,众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