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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抑郁,但还没有死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5-10 00:02

正文

但还没有死


我抑郁


每天深夜,妻子和女儿都睡着了,我一个人轻轻关好两扇房门——经过这租来的房子的六平方米大的小客厅,我站在厨房边靠窗的位置,看见对面的五号楼亮着灯的窗户,有时候有风,有时候我会踮起脚尖,那样身体会舒服一点……就这样我开始抽一根烟。她们都睡着了,没有人来叫我,没有人说闻到了烟味……我不用开抽油烟机,蟑螂在旁边的墙上和洗菜池上、砧板上爬,但没有声音。是啊,我抽烟,有时候踮着脚,有时候右手抓着头发,有时候烟没有抽完就用水淋湿了丢进漆黑的倒了剩菜剩饭的垃圾桶了……有时候,到了深夜十二点,我还没有洗碗,还在洗碗。我头痛,我耳鸣,我拉肚子,我想起生活、婚姻和孩子。有时候风吹过来,但窗户太小了,我想,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人的自由,妻子和我说,我有了太多自由。


有一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时候,头不算特别痛的时候,我去了医院,去脑外科。我说医生,我头痛啊。医生问我问题,问我原因,让我去做头部CT,医生告诉我,虽然头骨看上去有一条小裂纹,但没有病。我想起五六年前的样子,用没有开瓶的红酒瓶砸过自己脑袋,砸了几下,但没有晕倒,只是顺势坐到了地上——晕倒并不容易啊,红酒瓶也没有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破碎,酒从头上浸着血流下来……我从脑外科转到神经科,医生给我做一个从未做过的测试,先在纸上作答,后来又面对面坐着,像做视力测试,医生问我问题,我回答。到了中途,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就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自己都能听到,我还在继续做测试,回答医生的问题。


就是那样,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二零一四年冬天,我父亲和弟弟来到北京,和我们一起过年。那时我在吃药。


每天昏昏沉沉的,就像是现在,像最近一些日子。做梦很频繁,有时候还从梦里醒来。又一次梦见在大剧场看女选手甩铁饼,铁饼甩到观众席——肯定是要砸到人的。我挥着手,叫了起来。(我的手在发抖)妻子将我拉醒,问我怎么了。


我常常梦到外星人开着巨大的飞船从阴云密布的天上突然出现,停在天上,外星人开着小飞机从飞船里出来,在天上到处飞,有时候朝地上开火、丢炸弹,有时候什么也不干。人们都吓得到处跑,有人尖叫,但梦里没有声音。我没有和外星人当面碰到过,没有和他们打过架。但这样的梦经常做,可以这样说:在我的家乡镇头上空,浏阳河附近,我们的天上经常停着外星人巨大的宇宙飞船。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死了。在梦里我想,“难道这是真的——我真的死了吗——不会活过来了吗——”。醒了以后还是老样子,我从床上爬起来,像中了毒一般,浑身都痛。可是你不知道,早上醒来,头是不痛的,除了浑身痛,好像没有别的不好的感觉,没有心事。我写过一首诗是这样,假设自己已经死了:

死后——
我又回来了
参观他的地下室
带走几件旧衣服



死,最是煽情。有一年去山海关——做一次关于海子的表演,爱若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回来。后来据徐鹏远说,涛哥也和他说,要看着我,把我带回来。


可我总是想——怎么会呢?我不会死在那里。我趴在铁轨上,火车在远处朝我开过来,一点感觉也没有,不悲伤,也不激动。火车快到时我站起来,看见他们在铁轨边扯了干的草点燃,造出一些烟。那样会好看一点。和朋友们想的不一样,我们平安回去了。后来那张我仰面趴在铁轨上的照片常常被人送网上搜索到,尤其到了三月二十六日纪念海子的时候,有人甚至将我当成海子——而不是顾城。


从人本身来看看,我更喜欢杀妻前几乎整个一生的顾城。但顾城死时,我也并不觉得那不是他。(我的手还在发抖)和顾乡通过一次电话,后来,我还写过一篇关于顾城的文章,叫做《他的星星落下来——我与顾城》。


自哀,物哀,都是很煽情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不真的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煽情的事情很快被人忘掉。但一个人如果死了,有时候人们会因为死这件事情而记得他,去重新找回他的一生,在短时间来回忆给自己看。这样的事情每年中总会发生几次。如果你不是作家、艺术家、演员、政客,也许你会死得像我母亲一样悄无声息。官员的自杀是最可悲的事情之一,人们只会在新闻里看到,“某事某地,某市某官从他的办公室楼上掉了下来——死前他在抽烟”。


大多数人都还是好好的活着。这样的事实之一,是我几乎每天深夜都一个人站在朝北的厨房的窗前抽烟,想着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好一点的丈夫,为什么要过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不能一步跳到五十岁……让我们回忆两个作家:


太宰治说,“我的一生尽是耻辱”。


贝克特说,“他妈的——我一辈子都在泥里爬。


让我们一起读一段太宰治的小说:


我曾经想到过死。今年新年的时候,有人送我一身和服作为新年的礼物。和服的质地是亚麻的,上面还织着细细的青灰色条纹。大概是夏天穿的吧,那我还是活到夏天好了。


最后,让我们读一首我写的诗吧:


《大师的葬礼》


今天下午

奈保尔和马尔克斯举办的两场葬礼

哪个更好看呢


我分别抄下哭丧女的话

听爆炸的回声

和十三个朋友讨论今年的写作主题

在给邻居的诗里续写两行:


她已经死了

一双手都融化在潮湿里了


作者:

严彬,1981年生于湖南浏阳。出版诗集《我不因拥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国王的湖》《献给好人的鸣奏曲》。参加《人民文学》第四届 “新浪潮诗会”、《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长按二维码,关注严彬个人公众号:国王的湖


那些被抑郁侵蚀的作家灵魂

林奕含(1991——2017)

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三毛(1943——1991)

”荷西死了,一定是死了,恐怖的回声在心里击打着我。我几乎肯定泥沼已经将他吞噬掉了。这种恐惧令人要疯狂起来。我逃回到车里去,伏在驾驶盘上抖得像风里的一片落叶。

——《撒哈拉沙漠》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1962——2008)


所谓的精神病性的抑郁患者自杀,并不是因为失去希望,或者因为抽象地概念性地认为人生是一场不划算的生意。更不是因为死亡突然看起来很不错。这个遭受着旁人看不见的痛苦的人,抑郁自杀,就像是一个被困在着火的高楼上,不得已而跳下去的人。不要误解这些从逐渐烧上来的高楼上跳下去的人;他们对高处和坠落的恐惧,一点不比我们普通人看风景时弱。

顾城(1956——1993)

妈,我没办法,烨骗了我,她们都骗了我,还说是我不好。妈,好好的,你要能过去,我就高兴了。爹要帮老妈妈,全当我还在远方。妈,好好的,为了我最后的想念。

海子(1964——1989)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泪水使我变成花朵

没有任何国王使我变成王座

——海子《西藏》

菲茨杰拉德(1896——1940)

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才会变得才华横溢,当我的生活步入正轨时,我开始跟你一样,像你忘记我那样忘记你,然后忘掉那些痛苦,开始变得平庸可耻。我不愿这样,也不愿意这样,我无法触及你,你就像盖茨比的梦,璀璨无比,却又触不可及。前方的路上诱惑太多,我没有盖茨比那么了不起,我可能走上其他的路,无法一直追逐你的脚步。

——《了不起的盖茨比》

弗吉尼亚·伍尔芙(1882——1941)

我感到我一定又要发狂了。我觉得我们无法再一次经受那种可怕的时刻。而且这一次我也不会再痊愈。我开始听见种种幻声,我的心神无法集中。因此我就要采取那种看来算是最恰当的行动。

——给丈夫的遗书

芥川龙之介(1892——1927)

现今我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冰一般透明、又像病态一般神经质的世界,自杀给予我们的若不是快乐,也一定是平静祥和。

三岛由纪夫(1925——1970)

为什么露出肠子这样凄惨?为什么看见人的内侧就毛骨悚然,非捂住眼睛不可?为什么流血会给人一种冲击?为什么人的内脏这样丑陋?……难道这与柔嫩滋润的肌肤的美,完全不是属于同一性质的东西吗?

——《金阁寺》

尼采(1844——1900)

我希望,自己能从这种感情膨胀中被解救出来,这种膨胀总是会带来这样的结果:我会常常产生一种思想,觉得自己将会在这膨胀中突然死去。

——《与魔鬼作斗争》


责编:苏龄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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