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指路：
单亲妈妈的爱情有多难。
“真的没有，挺谢谢你，昨天是我吓着他了。”沈家敏顿了顿——“还有，谢谢你替我保密。”
两人一路不住相互道歉，就差没停下来朝对方鞠躬作辑。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在狭小的空间内安静片刻，尴尬感随着打开的车窗渐渐消散，他们一齐笑了。
海中摇摇头发动车子，说了一句：“冯年这孙子，比我想象得还不靠谱。”
沈家敏想纠正他：是自己隐瞒情况在先。但想一想，如此下去来回道歉没完没了，干脆闭上口，伸了半个懒腰。
秘密被上司知晓，也未觉得难堪，甚至不想问他从何处得知情况，又得知了多少。
她反而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被放下来。
05.
像有歉意似的，海中从此对她关照之处更多。
一个项目劈下来，大家一齐加班到10点钟的情况也不少见，但海中想起来，会走到家敏组的地盘上去视察，问她：“今天7点之前做不完？”
家敏埋头在文件堆里，时不时指尖移上键盘纷飞，只答：“9点前能做完就不错了，老大！”
他便把文件挪一叠到旁边空座上来，拉过凳子坐下，与大家一起处理。
小刘在一旁稀奇：“郑总咋的，卷起袖子一起干啊？”
海中瞪他一眼：“闭上你的嘴，赶紧干活，7点前弄不完，留你一个人做事！”
吓得大家安静如鸡，低头哗哗哗噼里啪啦，无人敢提议先去吃顿饭再说。
7点15分，工作项准时处理完，沈家敏马上勾起包包飞也似的离去。
她没忘记向海中投去感激的一暼。
小刘又在身后说：“敏姐怎么回事，天天归心似箭，不是家里养了小白脸吧？”
海中路过，把他的脑袋一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你！”
遇到同事聚会，8点多钟吃罢饭，拉拉扯扯要去KTV开下半场的时候，沈家敏也总是一副魂不守舍样儿，各种理由找了太多次，自己也理虚，于是支支吾吾无从招架小刘们诸如“怎么每次都有事儿啊你”的质问。
如果海中在场，便又会扮黑脸人扫兴：“还开什么下半场啊，都喝成这样了，明儿晨会谁迟到罚款500啊！”
有人起哄说你该不会是不想买单吧？他干脆在群里发一个等额大红包，于是众人欢呼着散去。
沈家敏透过人群，偷偷向他一个抱拳。
这个动作被下属小姑娘看见了，两人一起上了代驾开来的车子后，便揶揄她：“怎么不上老大的车呢？避人耳目？”
家敏反问：“我为什么要上他的车子，我今天自己开了车来。”
“啧啧，捂得真严实。”
家敏不由好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跟海中，我俩有私情？”
“啧啧，‘海中’，你对老大的称呼已经有端倪了。”
家敏气得动手掐她：“不得造谣，否则我扣光你下月奖金。”
小姑娘赶紧做拉链锁口的动作：“好好好，我保证誓死替你们保守秘密！”
“你真喝多了，你这疯子。”
06.
但从那天起，她格外留意起海中来。
她的工位背对着他的办公室，然而落座之后，却犹如后背后长有一双眼睛，对他每天进出的时间都了如指掌，一但他长时间不在办公室，她的精神便松懈下来。
不是放松，是种了无生趣的松懈。
这一周五下午，海中出差多日后归来，一进办公室便降圣旨般把大批礼物交给秘书去分配，每个男人都收到不同的名贵领带，每个女生则是丝巾一条。
角落里的家敏也挺直了脊背支起耳朵等那礼品，不料秘书走到她这一格，翻了翻箱子，又拈起手里的清单看了几遍，一脸尴尬地嘀咕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不一会儿再来，一个劲儿跟家敏抱歉，说礼品算少了一份，刚好到她这儿没了，老大问能不能补现金？
家敏瞟了一眼海中紧闭的办公室玻璃门，闷声说了句，算啦，没事。
整个下午沈家敏都心不在焉，周围女同事们忙着显摆自己的丝巾呢，系脖子的系脖子，系头发的系头发，系包包的系包包，斑斓得很，只有她这一隅死气沉沉的。
她在心里暗骂郑海中这个不靠谱的，礼品不点好数目就开始撒，还说什么补现金，谁会点头说要现金啊？
下班时海中嘻皮笑脸地来到她座位上：“不好意思啊敏姐，我让楚楚明天去补买啦！”
家敏只好装出一副从未介怀的样子，冲他展开笑脸。
他又问她：“今天没开车？”
家敏点点头，奇于他怎么会知道。今天父母从外省赶来看她，她把车子留给了二老。
“顺路一起？”
家敏鬼使神差般地跟着他上了车，身后那小姑娘的口哨声吹到一半，被她一个回头，凌厉的眼神给吓折掉。
坐上车后，海中首先侧身按开她面前的手套箱，拿出一只盒子递给她：“喏，其实这个才是给你的。”
沈家敏吃了一惊，翻过盒子一看，是款新型的儿童电话手表。
海中得意地笑：“怎么样，单独给你选的，实用，实惠，而且更贵！”
“给布布的，所以你假装没有我的份儿，私下才送我？”
“也确实是少了一份，那个是合作方送的，少了一份我也不好让人家补，就让楚楚把你的名字拿下来嘛，反正我另外给你买的有。”
家敏一时间觉得暖意与欢愉的感情在心底交融起来。但她依然嘴硬：“丝巾是送我的，你这个是送孩子的，两者不要混为一谈好不好？”
海中哦了一声：“那还是让楚楚明天给你补买嘛，你——要不把手表还给我。”
“想都别想！”
两人不出声地笑了半晌。
海中又问她：“冯年那孙子，后来一次也没找过你了？”
“联系过，约过我两次，都被我鸽了。”
“你这么记仇？”海中意外。
家敏叹口气：“真不是我记仇，陪孩子实在抽不出空当，让他从7点等到8点，8点又等到9点，等我终于把孩子哄睡赶过去，路上收到他一条微信，说还是改天吧，这一改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她接着自嘲：“单亲妈妈可能实在不适合开展新恋情吧，没有那个条件。再等两年，布布读高年级了，应该会好很多。”
海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所以你那时说要一个有耐心的人。”
“嗯。”
“会有的。”
沈家敏笑出声来：“会有的？在哪里，据我观察，有耐心的好男人全部都已婚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吓了一跳。这话不是在指郑海中又是指谁？
沈家敏啊沈家敏，你做人的分寸感呢？
07.
那天回家之后，把手表送给布布，又教父母都添加上APP，不仅能视频语音聊天，看到孩子的实时定位，甚至还能监测异常动作。
三个人感慨了一番如今科技进步，话题又绕到她的个人问题上来。
母亲特意让父亲把布布带到一边去，拉过她问：“是不是因为拖个孩子，左健有顾虑？”
“妈，你信息滞后了这么久吗，我和他早分了呀！”
“分了好，反正他也配不上你，我还怕他觊觎咱们家产。”
沈家敏被老太太逗乐了：“觊觎个屁呀，我也没跟他提过你们好不好，以为谁都盯着老头儿的钱呢？”
“要不把孩子交给我们带呢？反正也没有血缘关系，你现在受耽误我心里急得——”
家敏马上拒绝：“妈，我答应过文娟，你们不是最喜欢她的吗……”说着又有泪意。
“那把所有男人都吓跑怎么办呢？刚楼下送你回来的那个，他知道吗？”
“谁？”
“刚送你回来的那小伙子啊，你拿回来的手表不也是他买的？那看来是知道了？”
“没有没有，他是领导……他，结了婚的。”家敏的声音徒然低下去。
母亲噤声片刻，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那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家敏嗫嚅：“我没有……”
但她的表情及动作已经出卖了她，她抓握母亲的手突然抖得厉害，像咽下了苦痛。
自小母亲是她的港湾，她从来不必向母亲保守秘密，因为受到的一切伤害都能得到她的庇护与修复，是以她只肯在母亲面前揭开自己的真实感受。
但这一次她却不敢说，那团尚未得到自己心灵证实的东西太过禁忌了，也与母亲的教育背道而驰。
老太太叹了口气：“要么，你离职吧，回来帮帮你爸爸，去年和你说，你不是答应要考虑一下吗？”
家敏愣住，摇摇头，又摇摇头：“要不你让我想一想。”
08.
家敏本打算给自己多几个月时间考虑，若这份感情当真影响到她的工作，或使她痛苦不能自拔，离开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但变动的主意一但有了苗头往往带来连锁反应，不到一周，她已发觉目前这份职业生涯的多项弊端——工作业绩压力太大、下属不够得力、晋升空间渺茫……更加重要的是，听见郑海中的脚步声都是煎熬，更不用提会议时对着他的脸，简直犹如胸中有一团湿棉花，扯不开吐不出，令人无法言语。
下属常常问她：“敏姐？你在想什么？刚老大问你话呢！”
又过了两周，她终于想开了：离开或者会有新的际遇。
于是破斧沉舟般地，约了郑海中面谈，提了离职的想法。
一口气说完自己现编的理由，她有种解脱的感觉，只等着对面的人回复。
同时她也觉得疑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的？几个月前他们明明还是肝胆相照的好搭档，她还兴致勃勃地预备与他介绍来的朋友好好发展一番。
现在怎么已经成了无法共存的状态？
海中沉默了许久。
她第一次看见他眉毛拧在一起又努力展平的样子，像焦灼无处派遣的兽类。
他吐出第一句话就使沈家敏心脏漏跳了半拍。
他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沈家敏不愧是职场专业人士，她尽量使自己维持平和：“没有，公司上下都对领导赞誉有加，我初入职场有机会跟着你学习多年，已经很感激了，不是领导的问题。”
海中坐下来，凝视她：“你明不明……你知不知道我说的意思。”
家敏愣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正红上来。
“如果是我的原因，我可以离职，我在考虑，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家敏震惊地望向他，仿佛有千万只钟声突然在耳畔共鸣，她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我自问一直以来控制得很好，没有越界，也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他很苦恼似的，挠挠头。
家敏仍然呆着。
“对，我对你是有私人感情，但没有混淆到工作中来，所以应该不算违规吧？”
家敏机械地问：“你什么时候，你对我……”
海中苦笑：“你在装傻吗？一个单身的异性看着你的眼睛向你打听喜欢什么样的异性，还说要为你撮合，不外乎对你有好感而已。”
“一棍子打死所有好心的媒婆吗……”家敏终于转过弯来，故作幽默。但她突然停下来了，细细咀嚼他的话：“单身？谁？你是单身？”
轮到海中犯傻：“我年初已经离婚了，楚楚与你关系最好，她没同你讲过？”
“没有！”
海中一掌拍到桌面上：“这八婆，该讲的时候不讲，不该讲的事情乱讲！”
家敏突然大笑不止。
09.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沈家敏容光焕发，惹得小下属凑上来问她：“咋的，不走了，给你涨薪了？”
沈家敏点点头，又摇头：“哦不是，还是要走，哈哈哈哈。”
“我靠，你要离职了这么开心？跟捡了800万似的，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哦？”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
办公室各色人等听说沈家敏真的要离职回归家族企业，乱成一团，哭号的，泛酸的，羡慕的，崩溃的，均有之。
10.
翻过年来，沈家敏终究没回到父亲在济南的企业，反而在本地重新入职了一家传媒企业。
“跨界够大的啊！”有一天她去接海中下班，听他在车上感慨。
“今天去吃什么？龙虾好不好？”她兴致勃勃地安排。“你回去先在我书房办公，等我1个小时后把布布哄睡着，我们就一起出去。”
“成。”
结果当天，郑海中在她房内办公完毕开始看书时，她打隔壁布布的房间进来了一趟：“再等我20分钟，她只剩下英语对话要练习一下，然后我们就走。”
又过了30分钟——“再等我30分钟，她洗漱完啦，马上就睡，读本故事，然后我就收拾打扮，咱们出发，拜托拜托！”
海中冲她点点头。
又过了40分钟，她再次进书房作辑道歉：“她睡不着，再等我20分钟，一定一定……”
最后，等她又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把孩子哄睡之后，已近10点半了。
她欢天喜地地推开书房的门，发觉海中已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听见她的开门声，他马上醒了，走过来拥抱她。
“实在抱歉啊，总是让你等，那家肯定又关门了，我——”
海中轻轻吻了吻她额间的碎发：“没关系啊，你我之间，可以不必在意这一朝一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