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努力延续着希望。来自香港的专业兽医将装满抗生素的大针管递给刘权,让他给抹香鲸注射,单针头就有十多厘米长。刘权以为抹香鲸的皮肤像海绵,扎进去才知道像木头一样硬。他下狠手把药剂推进去,担心抹香鲸被弄疼。可巨兽连轻微的弹动都没有,或许根本没力气了。
按照李松海的指示,救援人员用吸盘将电极放到抹香鲸头上,刺激它的听觉,记录它的脑电波反应,测试声呐系统是否正常。
“或许是现场太嘈杂,或许是头部的脂肪太厚,阻碍了脑电信号的传输。” 李松海几乎读不到任何信号。历史上,人类还没有机会做这样的实验,没有经验,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抹香鲸的状况越来越差了。下午,它就像濒死的病人一样,先是频繁、急促地呼吸,喷出矮小的水柱,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呼吸越来越慢。
刘权还想救它。14点,抹香鲸距离岸边只有5米,可还在执着地往岸上游。刘权的双脚深深扎入泥沙,双手竭力推着鲸头。一人一鲸,做着关于生命的最后对峙。然而,在鲸鱼巨大的身躯面前,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刘权被推着,一步步退到岸上,巨兽则一寸寸逼近死亡。
它已经游不出直线,只会侧着身子打转。这和濒死的海豚相似,失去平衡是这些海洋哺乳动物即将逝去的标志。
15点,它完全搁浅,厚重的身体拍在泥地上。现场专家经过讨论,认为它存活的概率很低,准备在它周身设置一圈防护网。
在搁浅时,巨鲸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它们的骨架十分脆弱,一旦失去浮力,内脏便挤压在一起,造成破损,甚至爆发严重的内出血。
出人意料的是,22点,随着潮水上涨,抹香鲸忽然一鼓作气,向深海游了200多米,完全脱离了搁浅区。
刘权所在的公益组织微信群内,人们开心得“要炸开了”。海岸边的志愿者兴奋地通报:“暂时没有搁浅危险,它游出去了!”
然而,凌晨两点,伴随一阵剧烈的抽动,抹香鲸翻倒在海水中,死去了。
天亮后,两艘艇缓缓驶来,将它的遗体拖到了惠州港远洋货轮码头。在那里,平时承载集装箱的巨型吊机将把它抓起,放到前往解剖场地的货车上。上百人在岸上围观,刘权则在血红的海水里默默注视着。
他苦笑着说,如果可能的话,宁肯自己没参与这场救援,也从来不认识抹香鲸。
它离开后,刘权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害怕脑海中出现抹香鲸的身影。“就像一位罹患癌症的亲人,你想拯救它,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走,然后自责。”
3月16日,厦门市水陆生物研究所所长童慎汉的团队对它进行了解剖。人们这才发现,一只两米长的鲸鱼宝宝蜷缩在这头母鲸腹内,只差几天就要诞生。它已经成型,除了皮肤还没长成,完全是一个帅帅的抹香鲸小伙子的样子。
刘权得知这个消息时,几乎要崩溃了。抹香鲸每4~6年才能孕育一个单胎,很少出现多胎,孕期至少一年,哺乳期可达两年。
有人邀请他观看解剖,他原本答应了,因为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害死了它。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去,“希望脑中遗留的它是完整的。”
为了纪念这头短暂相逢又草草分别的巨兽,“潜爱大鹏”的义工给它起了名字,叫浪花。刘权说,这是希望它的灵魂能踏浪而归,回到大海深处。
这头10米长,14吨重的巨兽将在半年内被制成标本,并在惠州展出。它和儿子将成为我国首对抹香鲸母子标本,而未出世的“小男孩”则让人类首次获得抹香鲸胚胎骨骼图片。营救它们的过程已经被拍摄剪辑成纪录片,用于科普宣传。
刘权还记得用手推着抹香鲸巨大头颅的感觉,即使再见面时,它已经变成静默的标本,他仍想再拍拍它,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