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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第89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影片《隐藏人物》(Hidden Figures)获得了三个重量级奖项的提名:最佳影片、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改编剧本。虽然遗憾的是最终没能折桂而归,在国内也尚未引起太多关注,但这部电影却也非常值得一看。
《隐藏人物》介绍了在1950~60年代的太空竞赛和种族隔离的时代背景下,为美国的航空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三名黑人女性: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凯瑟琳·约翰逊(Katherine Johnson),数学家多萝西·沃恩(Dorothy Vaughan),以及工程师玛丽·杰克逊(Mary Jackson)。这三位对人类发展有着杰出贡献的女性,用她们真实的人生,在反抗着性别与种族的双重不公,证明与成就自我。
凯瑟琳·约翰逊是一名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曾在NASA长期担任“计算员”的角色。在计算机尚未问世的年代,她的任务是为航空导航手算参数:水星计划、阿波罗登月计划和太空梭计划等NASA最著名的太空探索计划中都有她的身影。
正在工作的凯瑟琳·约翰逊
凯瑟琳于1918年出生在西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小镇。巧合的是,她的生日——8月26日——后来被美国国会选为“女性平等日”,以纪念1920年8月26日美国宪法第19条修正案通过、女性获得投票权的日子。
凯瑟琳幼年就被发现有着杰出的数学天赋。当时的她迷恋数字,“我会去数通往马路的台阶,通往教堂的台阶,我洗过的碗碟刀叉的数量……任何能数的东西我都会去数。” 10岁的她已经完成了初中提供的所有课程,14岁就从高中毕业,15岁进入西弗吉尼亚州立大学,18岁以数学和法语双学位最高荣誉毕业。如果是现在,这样的天才学生恐怕早已受到媒体追捧,出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在当时,身为一名黑人和女性,她面临着种族与性别的双重障碍,要想继续深造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唯一出路就是去黑人中学教书。
在弗吉尼亚州的一所高中教了几年书之后,凯瑟琳的人生出现了转机。1938年,在“密苏里州代表盖恩斯诉卡纳达案”中(Missouri ex rel. Gaines v. Canada, 1938)中,美国最高法院裁决各州必须为黑人提供与白人同等的高等教育机会;如果没有专门的黑人大学,则该州大学必须接纳黑人学生。借此机会,凯瑟琳终于成为第一批进入西弗吉尼亚大学研究生院的三名黑人学生之一,也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不过,她只在那里呆了一个夏天。由于这所大学对她满怀敌意,连教授也不相信她能学习研究生水平的数学,她感到非常沮丧,决定先结婚生子建立家庭。
她生了三个孩子,做了一阵子家庭主妇,但仍然没有忘记成为数学家的梦想。恰在这时,紧锣密鼓的太空竞赛使得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National Advisory Committee for Aeronautics,NACA,即NASA的前身)需要雇佣大批计算人员。凯瑟琳抓住机会,于1953年应聘进入了NACA兰利研究中心制导与导航部门,成为了一名“计算员”。
在当时的NACA,最枯燥和重复度最高的计算工作是由女性来完成的,可以说她们被当作机器来使用。事实上,在计算机还未正式投入使用的那个年代,她们的职位名称就是Computer,被称为“穿裙子的计算机”。
成为计算员后不到两周,凯瑟琳杰出的数学天分就让她脱颖而出。她被临时被抽调到一个飞行研究小组;在那里,她的解析几何知识派上了大用场,以至于任务结束之后,大家都忘了把她“还”回去。就这样,她进入了这个原本全部由白人男性工程师组成的研究分部。
电影中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凯瑟琳因无法使用白人的咖啡机和洗手间而饱受困扰,甚至不得不每天数次跑回黑人计算员所在的建筑去使用洗手间——这个细节也成为贯穿电影的线索,并在凯瑟琳隐忍许久之后的一次愤怒爆发中达到高潮。不过在现实中,凯瑟琳只是大大咧咧地开始使用白人专用的洗手间,因为在这个除她之外全是白人的建筑里,洗手间并没有种族标志。
尽管面对根深蒂固的种族与性别歧视,凯瑟琳却从未放弃过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当时,NASA的重要会议从来没有女性参加,只有凯瑟琳勇敢地站出来问:“有法律说女人不能参加会议吗?” 最后,她成功争取到了列席重要会议的资格,成为会议室里唯一的女性。
1966年,凯瑟琳·约翰逊在NASA工作
凯瑟琳所在的飞行研究部后来成为NASA核心的太空计划小组(Space Task Group)。在那里,她为美国第一名进入太空的宇航员艾伦·谢泼德(Alan Shepard) 计算飞行轨道,为水星计划计算发射窗口,并在阿波罗13号因故障终止任务时计算备用导航,帮助宇航员安全返回地面。她的计算迅速、准确、可靠,为她在NASA赢得了公认的声誉。
凯瑟琳在NASA工作了33年,于1986年退休,她说她深深热爱在那里工作的每一天。2015年,奥巴马授予凯瑟琳总统自由奖章。2016年,凯瑟琳被BBC选为“全世界100名最有影响力的女性”之一。NASA为她撰写的传记如此结尾:
如果没有你,NASA不会成为今天的模样。
奥巴马为凯瑟琳·约翰逊戴上总统奖章
多萝西·沃恩1910年出生于密苏里州堪萨斯市。同凯瑟琳·约翰逊一样,她也是一名数学天才。在黑人能够获得的教育资源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她15岁就凭借全额奖学金进入俄亥俄州一所黑人大学攻读数学专业,19岁就获得了本科学位。
年轻的多萝西·沃恩
当时,著名的黑人学府霍华德大学有几名教授想要招收多萝西继续攻读研究生。然而,那一年恰逢美国经济危机爆发,为了维持家庭温饱,并帮助妹妹上大学,多萝西决定先工作养家;她去应聘了当时黑人女性能够获得的最稳定的工作,成为了一名高中数学教师。
三年后,多萝西结了婚,之后连续生了四个孩子。在工作与家庭的压力下,她在近十年的时间里无暇旁顾。
二战的爆发改变了一切。
1943年的一天,在去邮局的路上,多萝西无意间看到了一则招聘启示:位于西弗吉尼亚州的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NACA)正在招收数学专业的女性大学毕业生!
当时的多萝西还以为这则广告肯定只面向那些白人女性。然而就在这之后不久,她又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关于黑人女性工程师的特写报道。她心底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机会就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去继续追求自己的事业与梦想呢?
事实上,就在两年前的1941年,罗斯福总统刚签署了两份行政令,要求国防部门及相关供应商不得进行种族和宗教歧视。罗斯福签署行政令后,作为国防部门的NACA无法再在招聘中限制种族。因此,高学历黑人女性的申请开始纷纷涌入。这时,NACA的人事部门才发现,黑人申请者的能力与资质完全不弱于白人申请者。多萝西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填写并投递了申请表格。
她成功了。1943年,多萝西进入了兰利实验室,成为了一名计算员。
1943年,兰利实验室的1500名工作人员大合照
在种族隔离被人们习以为常的NACA时代,黑人女计算员们被隔离在园区西部的建筑里工作,与白人使用不同的食堂和洗手间。
1949年,西区计算员部门当时的主管因病去世,多萝西承担了大部分管理工作,因此很快被指派为代理主管。两年后,经过几番争取,多萝西才终于正式获得升职,成为NACA第一名黑人主管,也是当时整个机构屈指可数的几名女性主管之一。
女性面临的升职障碍常被称为“玻璃天花板”,因为它看似不存在却又伸手可及。而对黑人女性来说,这层天花板根本就是水泥做的: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牢不可破的阻碍。多萝西的成功,对西区计算员们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舞:在日复一日的埋头计算中,她们终于看到了上升的可能。
事实证明,没有人能比多萝西更胜任这个职位。身为西区主管,多萝西不仅坚持为黑人女计算员们争取权益,也时常为其他部门的白人女计算员遭遇的不公平对待而发声,帮助她们争取升职和提高待遇。工程师们对她十分信任,在临时调用计算员时都会寻求她的推荐;凯瑟琳·约翰逊也正是由于她的慧眼识珠,才获得了进入飞行研究小组的机会。
1958年,当NACA重组为NASA,种族隔离也在实践中被废除了。多萝西和其他黑人女计算员们一同加入了新成立的分析与计算部,开始真正与白人同事在同一屋檐下工作。在此期间,她为开发用于运载小型卫星的斯科特系列火箭做出了杰出贡献。
1983年拍摄的关于水星计划的电影《太空先锋》中,曾有一个七名宇航员集体穿过走廊的经典镜头。在《隐藏人物》里也有一个十分相似的镜头:在种族隔离终于打破的那一天,一群黑人女性计算员在多萝西的带领下自信地穿过走廊、进入原本白人的工作区域。这既是对《太空先锋》的致敬,也是一种超越:毕竟,前者完全没有提及太空计划中黑人女性的贡献。
《太空先锋》的经典镜头
《隐藏人物》中的相似镜头
1971年,在兰利实验室工作了28年之后,多萝西从NASA退休。她于2008年去世,享年98岁。
老年的多萝西·沃恩
第三位主角玛丽·杰克逊(Mary Jackson)的经历也许能让更多普通人产生共鸣:她从一名普通计算员做起,打破重重阻碍,成为了NASA的首位黑人女性工程师。更重要的是,今天的NASA能够在平等雇佣方面成为榜样,玛丽·杰克逊功不可没。
工作中的玛丽·杰克逊
玛丽·杰克逊于1921年4月9日出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汉普顿市。她以最高荣誉从一所名叫George P. Phenix Training School的黑人高中毕业,随后进入了一家全黑人大学——汉普顿学院(即现在汉普顿大学的前身)继续深造,并于1942年获得物理和数学的双学士学位。大学期间,她还成为全美第一个由黑人女性创立的荣誉姊妹会Alpha Kappa Alpha的成员之一。
从大学毕业到1951年的十余年间,她在黑人学校当过数学老师,帮天主教中心记过账,在汉普顿学院的健康中心当过接待员,并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
如此平凡的生活,在旁人眼里也许永远不会和NASA的顶尖工程师沾上任何边。不过,与凯瑟琳·约翰逊和多萝西·沃恩一样,玛丽等来了一个特殊的机会:由于二战中男性研究人员的短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CA)对黑人女性打开了大门,并因随后飞速增长的航空研究需求而不断扩张。1951年,玛丽进入兰利实验室,成为了多萝西的部下和凯瑟琳的同事,也就是西区黑人女计算员中的一员。
身为NACA的“人工计算机”,玛丽兢兢业业地做着被这个大型机构里所有顶尖头脑所嫌弃的复杂、机械而枯燥的计算工作。玛丽对种族隔离的工作环境极为不满,甚至一度考虑辞职。不过两年以后,凭借出色的工作表现和多萝西的推荐,新的机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被调去了一个研究超音速压力风管的工作组,开始穿着高跟鞋奔波于大型航天器械间,与清一色的男性航天工程师共事。
这一研究小组的负责人是犹太裔工程师Kazimierz Czarnecki,他并没有把玛丽当人肉计算机使用,而是为玛丽提供了真正参与实验的机会。在与玛丽的共事中,Kazimierz更发现了她对工程学的天赋和热情。于是,他鼓励玛丽参加NACA的在职培训,成为一名真正的工程师。
电影中,玛丽听到上司对自己的建议时,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说:“像我这样一个三十岁的已婚黑人妇女,怎么可能当上NACA的工程师呢?”而她的上司略激动地回答:“人要勇于尝试,否则像我这样遭受种族迫害的犹太人也永远不可能逃难到美国,成为一名顶尖的工程师。”
在这位上司的鼓励下,玛丽决定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
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要想在事业上投入更多精力,玛丽需要得到自己家庭的支持。幸运的是,玛丽的丈夫最终理解了她的决定,支持她实现自己的个人追求。而且,要想获得工程师职位,她还必须首先拿到研究生学位;而当时摆在她面前的唯一选择,是在全白人的汉普顿高中完成弗吉尼亚大学提供的夜间课程。为了顺利入学,她不得不向法庭提交特殊申请,挑战这个保守南部州的种族隔离规定。
如果说种族隔离是当时白纸黑字的法律,那么性别歧视则是虽无明文但却深入人们骨髓的落后观念。整部影片中最精彩的桥段之一,是玛丽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拿到法院许可之后兴冲冲地去参加晚课。她进门后,震惊的男教授打量她半天,犹疑地张口说道:“这个课程好像不是为女人设计的,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去教女人……” 玛丽则从容不迫地回答:“我想,大概和教男人是一样的吧。”
影片中挑战种族隔离、进入白人课堂的玛丽·杰克逊
顺利地完成了研究生课程之后,玛丽于1958年正式成为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第一名黑人女性航天工程师,并于当年撰写发布了她的第一份学术报告。事实上,她很可能在整个50年代都是航空研究领域的唯一一名黑人女性工程师。此后,她先后在NASA多个部门工作,进行风管实验和理论航空动力学的研究,为美国在航天飞机上的研究与改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并发表了12篇学术论文。
从一名普通计算员开始,玛丽打破了种族与性别藩篱,一步步成为NASA顶尖工程师。与此同时,她从未忘记自己的出身,也一直尝试帮助与自己相似的年轻人。从大学毕业时起,玛丽就开始为一些高中生和大学生做家教,直到成为NASA工程师后,她仍在坚持做这件在大多数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
同时,玛丽也在帮助NASA中的其他女性。她尤其擅长分析她们在职业晋升道路上需要什么:“有时可能只需要上几门课,有时跟部门有关,有时跟手头的工作有关;当然,大部分女性都会遇到玻璃天花板的问题。”在亲身经历和目睹了多次女性在晋升机会上遭受的不公正对待之后,玛丽私下做了一些研究,证实了NASA内部存在结构性的不平等。正如电影中的玛丽所抱怨的一样:“每次我们有机会领先,他们就会往前挪动终点线。每次都是这样。”
在NASA工作了34年以后,玛丽已经获得了工程师所能获得的最高职位。接下来,她必须获得管理层职位才能继续晋升了。然而这时,玻璃天花板也挡在了她的头上。玛丽不愿意再继续戴着镣铐跳舞了,她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决定:自愿降薪降职,从工程部门调到人事部门,担任NASA内部平等机会办公室下属的联邦女性项目主管,并兼任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项目主管。
在NASA总部接受培训后,玛丽回到兰利实验室,基于自己从计算员变身为工程师的亲身经历,为职场上的年轻女性传道、授业、解惑。与此同时,她尽可能影响着NASA对女性的雇佣和提拔,保证女性和少数族裔的贡献能为管理层所知,不断为他们争取平等的雇佣待遇。在这之后的十多年里,许多女性与少数族裔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才获得了晋升的机会,甚至成为部门主管。
1985年退休后,玛丽的家门仍然向刚进入兰利实验室的年轻人敞开。到2005年去世为止,她帮助和鼓舞了无数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领域打拼事业的年轻女性与少数族裔。从这一意义上来说,玛丽既是一名成就斐然的工程师,也是一名桃李满园的老师: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无数年轻人的未来。
工作中的玛丽·杰克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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