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在北欧和波罗的海先锋戏剧版图中拥有不争地位的爱沙尼亚九十九号剧院 Theatre NO99 通过网络平台和社交媒体宣布将于明年一月永久停业。以艺术总监 Ene-Liis Semper 和 Tiit Ojasso 为首的同名剧团成员第一时间发表了名为「我们到此为止」的官方声明,为这段长达十四年的前卫集体创作划上圆满的句号。
对 Theatre NO99 的核心成员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比“从感觉对的地方开始,在理想主义幻灭之前戛然而止”更为潇洒的告别方式。事实上,他们也用能量和耐力十足的行动兑现了最初启动剧院时的诺言,“完成一百个作品就关门大吉。” 但对听过许多关于 NO99 的传说,也曾亲历他们作品现场的观众和同行来讲,这个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的收尾,难免令人心生一丝欲言又止的甜涩感伤。
摄影
| Ivar Veermäe
虽然物理距离遥远,但是假组委会对 Theatre NO99 的关注一直没有松懈。说实话,当初「假艺术节」的概念也是在现场看完他们的纪录片 Ash and Money 之后才变得更加清晰和明亮的。因此,今天的这篇推送,除了回顾 NO99 的
「闭幕
」和
「日常」
宣言之外,我也会以私人视角与各位一起细数剧院过往的精彩创作。
2005年2月19日,爱沙尼亚文化周刊《镰刀》
Sirp
发表了我们的宣言,仅仅几个小时之后,NO99 的第一个作品《编号99—有时感觉生命在无爱中消逝》首演亮相。宣言的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你来到这里,饥饿且兴致高昂,你活动热身,然后感觉对了就开始。也许,这本就应该是我们开幕作品的宣言,一切从感觉对的地方开始。” 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开头,亦适用于结尾。一切也应该在对的时候结束,而今天就是这样的时刻。
《编号99—有时感觉生命在无爱中消逝》
我们到此为止。这是整个艺术团队作出的共同决定。我们对这个选择深信不疑。十四年来我们坚守着共同的理想,而如今,我们已经不再能够为了当初自己设立的目标而继续工作下去。当现实与理想背道而驰时,作为理想主义者的 NO99 也就不复存在了。一间剧院(一个剧团)不是终结在它向大众宣布谢幕的那一刻,而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耗散于那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之间。这样的决定当然会对我们造成伤害。剧院的走廊寂静如常,此般寂静令人感伤。然而,这样的寂静又是诚实的,合理的。因为我们既不能在同一条路上继续前行,也不能走上任何其它的道路。
《编号30—愚人之船》
爱沙尼亚文化部和 NO99 董事会都知晓我们的决定。我们在关键问题上达成了共识:NO99将于2019年1月停止运营。我们会完成《编号30—愚人之船》
NO30 Ship of Fools
的最后三场演出,并于12月19日在莫斯科完成邀演作品《编号43—污秽》
NO43 Filth
。基本安排就是这样了。至于完结手续该如何办理,谁会把哪份合同传真到哪台机器,谁的手机铃声会在何时响起,凡此种种,我们现在都不太清楚,但是相信很快会有答案。文化部及董事会已经开始和我们共同处理收尾工作。
我们的理想从始至终没有改变:给予戏剧工作者们集体创作的艺术作品最大程度的关注。这些作品被他们的共同创作愿望点燃,凝结着大爱的硕果。我们要感谢国内外的观众,所有曾在我们作品的陪伴下度过生命中一小段时光的人们。我们珍惜这一切。我们要感谢多年来所有的合作者,你们曾出现在我们的排练厅、工作坊和办公室中;奔走于控制室、帷幕前后,以及楼梯间;忙碌在售票处、化妆台、猫道和舞台上。感谢你们所有人,我们不曾遗忘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感谢那些我们共享的时刻。我们要感谢所有的评论家、策展人、志同道合的伙伴,是你们的冷酷与温暖推动我们以更高的标准创作。我们要感谢爱沙尼亚和它的纳税人们,是你们的陪伴让我们有机会在这14年中享此殊荣,构建独立的剧团,并全身心地投入艺术创作。这是非凡的机遇和财富,对我们意义重大。我们希望爱沙尼亚能够鼓起勇气像支持 NO99 一样继续支持其他那些与我们有着相似目标、意愿与理想的人。我们还要感谢那个无形无色无味,如烟雾般飘渺,如微风般无痕,但对我们而言最珍贵的东西——爱。在剧场里,爱有着与众不同的样貌。它会时刻出现在排练厅,也会在日常会议、工作坊和控制室中与我们如影随形。但最重要的是,当你坐在观众席,而我们站在舞台上时,爱始终在场。这个短暂却又永恒的爱的时刻,比喻着剧场的内心,也是戏剧的意义所在。所以即使 NO99 今天宣布终结,但爱一直会在。
《编号95—樱桃园》
日月更迭,到今天为止,NO99 已经完成了整整100个艺术作品的首演。它们无不诞生于排练厅里的黑暗角落,脱胎于未知,起步于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时刻。我们反复经历着那些不知该如何前行的瞬间:当我们的技能、履历和资金无力推动时;当我们设立的目标无法达成时;当我们头脑中的景象无法照进现实时;当共同的艺术构想遥不可及时。我们曾偏离预期,我们曾彻底失败,我们也曾作过错误的决定。但是,我们敢说,这个剧团和这间剧场一直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满怀希望与信念前行。这些力量源自何处?可能源自团队的无私协作。“无私”是 NO99 的基石,在这个项目里大家总会为了宏观的大局无私忘我。
《编号90—猎鹿人》
安德烈斯,你还记得吗?你曾在二楼大厅弹钢琴。当时剧场空空如也,窗外春意渐浓,风在轻轻吹动,巨大的水晶吊灯就在你头顶上方。你坐在白色钢琴后面演奏着《猎鹿人》的旋律。安德烈斯,你还记得吗?那部电影中的道别时刻。人们道别,明白彼此再也不会以同样的方式相见。再也不会了。我们将每次创作视作最后一次,将每场演出视为最后一场。同样,我们将剧团视作自己的最后一个剧团。NO99 代表着某个时刻。就像在演出尾声,黑暗中突然熄灭的灯以微弱的声音啪啪作响;观众还没来得及呼气;演员在黑暗中凝固于存在和虚无之间;声控用食指一点点地推下音量控制器;舞台监督望向黑暗,思绪飘到某个完全未知的时空;工作人员像是怕打碎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一般,拿着锤子站在猫道上屏住呼吸;办公室中的人们抬起头细听从舞台对讲机中传来的声音...... 那些时刻,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妙时刻,那些过往已去、未来可期的时刻。NO99 存在于这些时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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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ero Epner, Rasmus Kaljujärv, Laur Kaunissaare, Eva Koldits, Rea Lest-Liik, Jörgen Liik, Helena Lotman, Tiit Ojasoo, Gert Raudsep, Ene-Liis Semper, Simeoni Sundja, Ragnar Uustal, Marika Vaarik
回看 Theatre NO99 的「日常宣言」
跟上文有种对仗的感觉
Theatre NO99 是由艺术总监 Tiit Ojasso 和 Ene-Liis Semper 执导的位于爱沙尼亚塔林的剧院。剧院的核心团队由9位演员组成。
Theatre NO99 是一间剧场,但却不止于此。NO99 项目本身也是一件具有连贯性的当代艺术作品。起初,它是一个建立在“时间有限且存在尽头”的观点之上的设想:时间可被逆向测量。受此启发,Tiit Ojasso 和 Ene-Liis Semper 提出了剧团的最初构想:一个只制作99部演出的剧团,从编号99演到编号0,慢慢走向湮没。2005年,NO99 基于这个构想成立。至今,两人已共同担任剧团艺术总监长达十余年。
《编号94—两个太阳》
戏剧是一种短暂的艺术形式,它的本质存在于永恒的消逝之中。剧场作品无法被保存,也不能被小心翼翼地陈列在博物馆的防潮柜中。戏剧是冒险。NO99 的每个作品都有可能成为它的最后一次实践。演员、导演、艺术家和技术人员的每次创作,都像是在面对最后一场战役,这份集体的专注力散发着美与力量。
《编号60—每一次心跳》,下同
Theatre NO99 是一间剧场,但却不止于此。多年来,剧团的众多作品在欧洲最具盛名的艺术节上大获成功。需要确定的是,这个空间里有与欧洲当代戏剧和表演艺术创作相关的一切,而演员是其中的核心。他们是活跃且不可或缺的共同创作者。无论在主场、在艺术节、在爱沙尼亚、德国、法国、俄罗斯、瑞士还是芬兰,策展人、评论家、观众和欧陆同行都在试图寻找恰当的话语描述我们的团队,描述我们的工作方式,描述我们强烈的舞台魅力。他们找到了恰如其分的表达,但讲述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往往比语言本身更迷人。
Theatre NO99 是一个包容多样艺术形式的平台。这里有7500人共同见证的虚构政治运动,它让整个国家都为之震动,并将表演艺术的边界拓展到当代民主领域;这里有以文选集为对白参照创作完成的舞台作品;这里有呈现全球化黑暗面的反乌托邦式创作;这里有讨论东欧城邦暴君的古希腊悲剧式音乐剧;这里有汇聚不同文化背景演员的国际合作剧目;这里有坐落在市中心上演世界顶级作品的稻草剧场;这里有纪录片;这里也有电视剧集。人们误以为NO99 的作品基于社会敏感题材,但实际上,在那些探讨当代议题的作品中,我们将其诗意的能量视为核心。
《编号40—仲夏夜之梦》
Theatre NO99 是一间剧场,但却不止于此。它同时也是公共空间。在这个日益全球化又离散化的世界,很少存在属于所有人的空间,可以联合社会的空间,可以聚集未曾谋面者的空间。戏剧不是商品,观众也不是顾客。确切地说,在这个无畏的新世代开端,表演艺术的核心,是在塑造公共空间时担任特殊角色,无论是在精神层面还是在物质层面。Theatre NO99 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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