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凶】是警察刘星辰在苍衣社开的故事专栏,记录的是他从警生涯中那些惊心动魄的缉凶故事,均为有案可查的真实事件,但由于刑案涉及机密和隐私,作者对一些细节做了模糊处理。
本篇是【缉凶】系列的第六集。
大家好,我是脸叔。
先给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经过我的死缠烂打,以及大家“狂点好看”的猛烈攻势,刘Sir终于松口,答应常驻苍衣社,给大家写故事了!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什么时候,案子第一,稿子第二。
行,以后催谁的稿子也不能催刘Sir的。
今天这个缉凶故事,是刘Sir“印象最深的案件”,为什么这么说,大家看了便知。另外特别说明一下,这是【缉凶】系列的最后一篇,下次刘sir再更新,将会带来全面升级的加强版新系列,很刺激,敬请期待。
这是 缉凶 的第 6 篇追捕手记
本期案件:除夕绑架案
时间:2013年
地点:无人街
人物:刘星辰
全文11525字,阅读约需12分钟
★★★
如果有人问我从警以来印象最深的案件是什么,我的回答可能不是什么连环杀人案、一家四口灭门案,甚至人肉叉烧包这种骇人听闻的奇案也没有让我留下阴影。
恶性案件我办过不少,血腥的现场我也见多了,但它们在我脑海里停留的时间都不长。真正让我想起来感到后怕的是一起发生在除夕夜的“午夜凶灵”案,特殊的案发时间让我对它印象深刻,而那个像鬼魅一样的凶手更是让我难以忘却。我后来常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发现端倪,那个祥和的除夕夜是不是会变成一个血夜?
那时候我还在重案队工作,临近过年时,局里突然下了一道指示,为了保证老家在外地的民警能够回家过年,要求各个大队将家在本市的人员名单报上去,由他们来分担过年期间各个单位的值班任务。
就这样,我在过年期间被分配到派出所值班。
因为我是局里派下来的,所长对我很客气,让我自己选值班的日子。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挑挑拣拣的显得自己摆架子,就选大年三十得了。
我把决定告诉所长后他愣了半天,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高风亮节”。
除夕那天下午,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所里一下清净了起来。那天值班一共就三个人,我,郭茂才,王德昌。一新两老,这二位都是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
和两位老同志一起值班,我主动承担了出警的任务,王德昌心脏不好,血压也高,当年在山沟里抓人把脚冻坏了,十多年过去了走路还有点跛,我让他去楼上休息。老郭在值班室坐班,有人来所里就由老郭负责接待,而110派出的警情就由我负责。
大年三十没什么事,我在电脑上看了场电影,是部几年前的片子,叫《寂静岭》,我一直是悬疑惊悚片爱好者,这片子我早就听说过,之前工作忙一直没时间看,终于趁着空闲补了回来。
《寂静岭》这片子还是挺吓人的
看完电影太阳刚落山,我还有点意犹未尽。晚上王德昌的爱人来所里帮我们包饺子,几个人简单吃了年夜饭后,我就让他们两口子回去了。
值班的人只剩下我和老郭。
春节联欢晚会刚开始没多久,老郭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他坐在椅子上忽醒忽睡,一会儿睁开眼和我评头论足几句,一会儿又鼾声如雷,反反复复。大约到十一点的时候,老郭彻底醒了,起身整了整衣服就要往外走。
“郭哥你去哪儿?”我问。
“每天这个时候得去巡逻,还得打卡。”
“你坐着吧,我去就行了。”我急忙起身将老郭拉回到椅子上。
“你不知道打卡点在哪儿。”
“没事,我让巡防队员和我一起去。”
我们今天的值班配置是三名警察加三名巡防队员,大年三十晚上,大街上除了放鞭炮的再没什么人,我打算自己带着巡防队员去把卡打了,顺便开车在辖区溜达几圈。
★★★
所里辖区分两部分,中间有座山,一条路从山豁口连接两边,东边有商业区和学校,平时挺繁华,西边都是住宅,墙高院深,到了晚上马路上却死一般沉寂。
之前在这边办过案子,我对辖区的环境还算熟,加上有巡防队员的帮忙,不一会儿就把五个点都打完了卡。
看了下时间,刚到十二点,新的一年开始了,周围开始响起了鞭炮声,礼花在天空绽放,霎时间天空变得铮亮。我朝山豁口西边望去,只有零零星星的亮光,死气沉沉的。
“那边没人住吗?”我问巡防员。
“有,但大多是外地人,过年基本都回家了。”
“走,咱过去溜达溜达。”我开动车子。
“去那儿溜达什么?大过年的多晦气啊。”巡防员说。
“这话怎么讲?”我之前办案都在东边,从没去过西边,只知道那边有个森林公园,沿着大路开到尽头便是。
“那边都是高档小区,全是多层和别墅,但那边有个坟头,以前还当过刑场,所以那边的房子都是外地人买,本地人嫌晦气。”巡防员说。
“坟头?我怎么没印象?”
“以前是乱坟岗,后来埋过烈士,现在改作陵园了,还有一半是公墓。”
巡防队员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念书的时候学校组织清明节扫墓,好像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我这个人好奇心挺重的,想着半夜十二点去墓地转一圈应该挺刺激的,也算是把巡逻范围覆盖到整个辖区了,就将车驶上了山豁口的道。
过了豁口就进了西边,这里四面被山包围,大街上既空旷又冷清,两侧都是商铺,现在全都关门闭户,住宅在商铺的后面,清一色的多层。在这样无人的大街上开着,我觉得还挺心旷神怡的。
深夜无人的街道
“前面十字路口左拐进去就是墓地。”巡防队员坐在后排对我说。
我继续慢慢往前开,仿佛整个世界静止了一般,只有远处的鞭炮烟花声时不时传来。
“要不咱俩去里面转一圈?”我开着玩笑把车停在十字路口前,然后往左边路口看了一眼,路灯只能照亮很小一部分,加上周围的树挡着光,里面的道路看着黑漆漆的,只能看到有一块牌子矗立在路旁,上面写着xx墓园的字样。
“你要是想去我就陪你,我今年五十五,小鬼带不走。”巡防队员说。
正说笑着,一个红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左边的道路上,晃了一下不见了。
我眨了眨眼,左边的马路上空荡荡,视线往前延展也什么都没有。难道我眼花了?
“刚……刚……刚才……是个什么,什么东西?”巡防队员磕磕巴巴地问。
“你也看见了?”听到巡防队员这么说,我才知道我刚才不是眼花。
“没,没看清,好像,好像有个红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将车窗摇下来,探出头又仔细看了一番,什么也没有,到底是什么?动物吗?可什么动物会是红色的?难道是人?那就更诡异了,什么人会在除夕夜跑到墓地这条路上来?
“走!过去看看!”信号灯变绿,我把车左转朝墓地的路开过去。
★★★
路上很静,窗外的寒气吹进来,车玻璃染上了一层薄霜,我急忙把车窗摇上去,但是晚了,透过玻璃往外看感觉雾蒙蒙的。
我将车子一直开到路的尽头,来到墓园的大铁门前,一路上什么也没见到,我调转车头往回又开了一遍,一直到十字路口,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小刘,咱回去吧,别在这儿转了。”巡防员有些战战兢兢地说。
“等会儿,我再转一圈。”虽然说好奇心害死猫,但作为一名警察,我不愿意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次我把警灯关掉了,车灯也关了,只剩下引擎突突的发动声,熄灭灯的车子和周围的黑暗融入在一起,周围的景色反而亮了起来。
关灯之后前方的路只剩下几盏幽幽的路灯,车子刚转过来,我就看见前面的路边又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闪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
“你刚才看见没有?”我问身后的巡防员。
“看,看,看见了……不,不知道是什么。”巡防员的声音开始发颤。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紧张,但我不停地安慰自己,现在早不是跳大神的年代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继续慢慢往前开,刚才那一闪,虽然我还是没看清,但我确认了红色身影消失的位置,就在前面不远处,两盏路灯中间的地方。
这条路通往公墓,两边没人住,全是树林,而且这些树有年头了,一棵棵长得又高又大,要是夏天,肯定遮天蔽日的。
车子在路边停下,我仔细朝树林里张望,左右两边的路灯都照不到那里,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我心里一横,推开门下了车,刚转到车身另一侧,就听见头顶上“哗啦”一声响,抬头一看,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在我脑袋上方飘来飘去。
“什么玩意!”我吓了一跳,往后踉跄地退了两步,同时也看清了这个飘着的红色物体: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它挂在树上,时不时随风拱出来晃荡一下。
挂在树上的红衣
“这谁干的,大半夜的吓唬人!”看到是件羽绒服,巡防员也下了车,在一旁叫喊。
我拽着树枝把羽绒服扯下来,挺新的,里外都干干净净。我翻看了一下,没什么破损,挺好的一件衣服怎么会把它扔在这里呢?而且大冬天的,我穿着警服棉袄都觉得寒风刺骨,这人把羽绒服脱了,不得冻死啊?
羽绒服两侧有兜,其中一个鼓鼓的,我把拉链打开,伸手一摸,扯出来一块毛巾,红色的,黏糊糊的,一阵风吹过,毛巾上传来一股浓重的腥味。
“小刘,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巡防员问,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急忙回到车上打开车灯,灯亮起来那一瞬间,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毛巾上全是血,已经被彻底染红,而且血迹还没彻底凝结!
有人受伤了?我又冲出车子朝四处张望,除了嗖嗖的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一件挂在树上的红色羽绒服,一条揣在兜里的沾满了血的毛巾,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人受伤的话,他为什么把羽绒服扔到树上?
我又检查了一遍羽绒服,上面并没有血迹。
“小刘,咱回去吧,向局里汇报吧。”巡防员先打起了退堂鼓。
这TM怎么汇报?发现了一件羽绒服,口袋里有一块带血的毛巾,然后呢?正常来说会派刑侦大队的人来调查,可我就是刑侦大队的,我现在在值班,来调查的就是我,汇报一圈最后还得自己来,我还费那个劲干吗。
“不用,咱俩在周围转转,毛巾上的血还没干,要是真有人受伤的话肯定走不远,咱们开车找找。”我打定主意,开始在这片无人的住宅附近转悠。
★★★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开了半天一辆车都没遇到,这片一共有两条主干路和三条横穿主路的支路,在开到第二条支路路口时,我看到前面的店铺屋檐下面有两个影子。
这边马路很窄,人行道很宽,街边的店铺距离马路差不多有五六米,车开过去我才确定那两个影子是人。他们在店铺门口站着,店铺凸出来的屋檐将本就不亮的路灯光挡住了,刚才从远处我只能看出是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车子开近时我扭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抱在一起,似乎是一男一女,女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我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受伤的人?”巡防队员征求我的意见。
“行。”
我把车停在路边,巡防队员下车朝两个人走过去,这边静悄悄的,我在车上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们看没看见一个受伤的人?”
“没看见。”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往家走呢。”
“你对象怎么了?”
“她肚子疼,来事了,身子不方便。”
“哦,好,你们快回家吧,大过年的别在街上溜达了。”巡防队员说完一路小跑回到车里。
“俩路人,什么也不知道。”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开,车子要超过那俩人时,我瞥了一眼右侧的后视镜,只见那女的把头埋在男人的怀里,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大衣一大半都搭在女人身上。两个人往前走着,但女的走路姿势很别扭,一扭一扭的,好像脚崴了似的。
我怎么都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再次把车停在路边,对巡防队员说:“你问问他们去哪儿,大冬天的我把他们送过去,这鬼地方这会儿根本打不着车。”
巡防队员又下车跑了过去,透过后视镜我看他和男的说了几句,男的一直在摆手,然后巡防队员又跑了回来。
“他们说快到家了,不用咱们送。”
“女的说的?”
“没有,女的没说话,一直低着头,我看她肚子疼得不轻。”
这就更怪了。两个人除夕大半夜在大街上走本来就挺可疑,况且这女的身体这么不舒服,男的为什么要拒绝我们主动送他们的好意?如果是旁人还能说他们是警惕,可我们是警察啊!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又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他俩站住了,好像我的车子停下他们就停下,我开动车子往前走他们才往前走。
通过后视镜观察情况
“有车送还不要,你说那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傻,穿那么少,不冻得肚子疼才怪呢。”巡防队员说。
“穿得少?谁穿得少?”巡防队员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一起披着一件男人的大衣,现在的女孩啊,为了漂亮,大冬天宁可挨冻也不多穿点。”
没穿外套?还捂着肚子?我扭头看了一眼车上放着的红色羽绒服和那块沾满血的毛巾,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
从后视镜里看,这两个人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站住了。女人依旧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则站定看着我们,相距十多米远,两个人和一台车对峙着。
不行,我必须把这件事弄清楚。
我猛地一下挂上倒车档,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皮带发出呲呲的声音,我又将车子停回了和两个人并排的位置。
“拿上家伙,下去看看。”我对巡防队员说。
我一摸车门手口,发现只有一根警棍,才想起来今天值班的装备都在郭哥身上,我出来时什么也没带。
伸缩警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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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在那儿干什么呢?”我拎着警棍下了警车,还故意露了出来,让那个男人看见,让他知道我是有所准备的,以防他轻举妄动。
巡防大叔也跟着下了车,他五十多岁了,平时只能帮着维持个秩序,调解个矛盾,这时候我没指望他能做什么,但下了车两个人好歹能相互照应下。
“我对象肚子疼,我陪她在这儿缓缓,很快就好。”男的一边说一边用身子挡着女人,女人则完全没有出声。
我走到离他们七八米的时候停住了,这个距离差不多能看清。我发现男人的一只手一直在女人身后,像是在搂着她,但是女人的头是埋在男人怀里的,身上披了一件大衣,只露出头,而且这女人是长发,头发还将她的脸挡住了,我看不清她的长相。
“你们要去哪儿?家住哪里?”我问。
“就在前面的玉山公寓。”
玉山公寓确实离这里不远,它是一栋老式楼房,这边开发后到处都是新建的别墅和多层,这栋老式楼房也进行了改造,变成了一栋公寓,但因为比较偏僻,交通也不便利,没多少人入住。
“这女的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我又问。
“她肚子疼,不舒服,喂,警察问你呢,让你说句话。”男的低头对怀里的女人说,语气让我觉得有点怪。
“我肚子疼……哎呦……”女人轻声轻气地回了一句。
女人把身子稍微直起来一些,好像看了我一眼,但依旧勾着腰,黑乎乎的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她好像挺难受的。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离他们只有四五米远了,但还是看不太清他们的表情,他俩现在靠在街边店铺的墙上,唯一的路灯光被店铺屋檐遮住,一道阴影罩在俩人身上,他俩处在这条路唯一的阴影里。但我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正和我相对,我甚至能听见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时候男人挺了下身子,把女人搂得更紧了,女人完全贴在他身上。
“你俩往外面走点,我看看你对象到底怎么了。”
“不用了,警察同志,我俩一会儿就走,先在这里歇会儿。”男人搂着女人一动不动贴着墙站着,根本没有听我话的意思。
“我让你往外走两步,把女的放开,没听见吗?”我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人有问题,在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之前,我必须拿出警察的气势压压他。
“你别管我们了,我们歇一会儿就走。”男人回答得很坚决,站在阴影里就不出来。
我们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有让一步的意思,我不清楚对方的情况,贸然行动不可取。我决定从他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女人入手。
“你把你女人放开,我问她点事儿。”我说。
男人没有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过来扶她一下吧。”
让我过去扶?为什么?他是不是想趁我靠近对我下手?
不过他既然松口了,好歹是个机会,我打算先把女人扶出来,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行动。
我小心地慢慢往前挪动,离男人越来越近,可我发现男人一点没有松手将女人推给我的意思,而是一直警惕地盯着我。
现在我和男人只隔了两米左右,我们能听见彼此紧张的呼吸声。
唰,一道手电光突然从旁边照了过来,打在了墙边两个人的脸上。
是巡防员,他手上拿着一个手电,正往这边照。
手电光打在男人脸上那一瞬间,男人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了闭。我这时才看清这两人的脸:男人脸上全是血,整张脸红彤彤的,面目狰狞;而女人一脸惊恐,嘴张成大大的O型,好像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灯光下的男人满脸是血
与此同时我立刻站住了,迈出一半的腿停了下来。
“别……”女的猛然喊出声。
接着我看到男人一下把女人按了下去,右脚跨出一步,身子一侧冲我而来,披在他俩身上的大衣滑落下来,露出了男人一直藏着的右胳膊,他的右手里握着一个明晃晃亮晶晶的东西,直直地朝我刺来。
“我X!”我赶紧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拿起警棍朝前挥了一下,不过已经晚了,我觉得身前好像有一股冷风吹过,身子被一个坚硬金属物碰了一下,然后“嘶啦”一声,我警服上的胸章和扣子崩开掉到了地上。
就差一丁点!这男的显然计划好了,等我一靠近,就出其不意刺向我。要是我刚才再继续往前迈半步,就会迎上他的刀,不被捅个透心凉也至少要被插穿几根骨头。
我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它们从头顶各处的皮肤里渗出来,顺着脖子、鬓角、脸颊无声地淌了下来。心脏则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在我胸口里乱跳,几乎要冲破我的胸口。
“你干什么!?”我大吼一声。
这个男的凶相毕露,面色狰狞,我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尖头刀。
女的还想叫,被男人一下子勒着脖子,把刀架在了她的脸上,女的声音顿时被生生掐断。女人的头还在男的胸口处,没了大衣的遮挡,我终于看清楚了,原来她的脖子一直被男的用胳膊勒住,怪不得整个人弓着身子。
“你们!你们别过来,离我远点!”男的用刀指着我和巡防员一边比划一边说。他满脸血红,连眼珠都是红色的,瞪着眼球好像要突出来一样。
用刀挟持人质,看见警察第一反应是要捅死警察,这个男的已经不能算是犯罪分子了,简直可以称作恐怖分子。
新闻图 | 罪犯持刀劫持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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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我拿着警棍冲男人喊,但是没什么威慑力。从装备来说,我这警棍还不如他手里的尖刀,要是身上带着枪就好了。
“你们离我远点,让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她!”男的一边说一边把刀顶在女人脸上,声嘶力竭地冲我喊道,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现在处于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手上还有人质,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他,从而影响人质的安全,正面刚是不行的,我得先稳住他。
“好好好,我走,你别伤害这个女的,我现在就走。”我往后退了几步,往另一侧走,围着这个男的转到另一面。
当然不能真的走,我走了这个女人随时会被撕票。我一边围着男人绕圈,一边观察形势,这个女的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被男人勒着脖子抬不起头,我还注意到女的身上只有一件毛衣,没有外套,我再次想起车里那件羽绒服。
“再往后退,离我远点。”男人还在继续发疯。
“你先冷静下,天这么冷,我看那女的冻得不行了,我车里有件羽绒服,我拿给她穿,然后我就走,你别伤害她。”我一边说一边往车那里后退。
我在脑子里飞快地分析了一番局势,现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而且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再有,男人挟持着人质,手里还有尖刀,凭我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巡防员想制服他几乎不可能,必须喊支援。警车里有电台,我想趁拿羽绒服的工夫用电台请求增援,然后再想办法拖住这个男的,等大部队来了,让谈判专家和狙击手对付他。
很多警车的设备都很完善
“你站住,别动,让那个老头去。”男人喊道。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巡防员,他正处于彻底懵圈的状态,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一切,手里的手电筒不知道朝哪里照呢。
“你去把车里的羽绒服拿来。”我冲巡防员使了个眼色。
我这边有路灯,我觉得他能看见我的表情,我又用嘴说出电台的口型,就像对哑谜一样。
“快点,别拖时间。”男人在一旁催促。
“快去,快去拿!”在我的反复提醒下,巡防员终于回过神来,往警车跑去。我一直看着他,心揪得紧紧的,他应该能看懂我的口型吧?
可是我错了,巡防员跑到警车旁边,拉开副驾的车门,连车都没进,直接站在旁边把红色的羽绒服拿了出来,又把门带上了。
卧槽!
电台就在驾驶室中控台上,他只要坐进车里就有机会喊增援,可是他连车都没进,看来是已经彻底吓懵了,不仅没注意到我的眼神和口型,自己脑子也糊掉了。
唯一能叫增援的机会没了,我只能沉着气接过羽绒服,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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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衣服怎么在你那儿?”男人冲我喊道。
什么?男人知道这件衣服?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男人又喊道,神色不知怎么的瞬间慌张起来。
看来这件衣服就是男人扔掉的,本来是女人的衣服,结果被我捡了回来,现在他肯定以为我们一直在跟着他。但他知道我们一直跟着他之后,为什么这么慌张?难道在我们看到他之前还发生了其他事?
“对,我一直跟着你,看到你把大衣扔在树上了。”我小心翼翼地顺着这个男人的思路开始编。
“你,你都看见了?我进屋出屋你都知道?”男人更加紧张,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他这个反应,让我瞬间确定劫持人质的背后还有其他隐情,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进屋出屋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必须顺着他把话套出来:“对,我都看见了,从你进去,我就觉得你很可疑,所以你出来后一直开车在后面跟着你。”
“你全看见了?”男人已经慌得不行,勒着女人的脖子后退了一步,这是从他对我亮出刀子之后首次退缩。
“对,我全看见了。”我一边跟着编一边猜测他指的到底是什么,应该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特别怕警察发现。难道是把女人强奸了?可看样子也不像啊。
一瞬间脑中闪过各种猜测
“你,你放屁!你根本就没看见,你胡说!你要是看见了为什么当时不冲进来?为什么还跟着我?你根本就没看见,你在诓我!”男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反应过来,话锋一转。
我脑子飞速运转,努力回想着有什么线索,能让男的相信我确实一直跟着他,让他产生畏惧,我才能有机会去解救人质。
这时候,我忽然脑中一闪,想起他刚才告诉我要回玉山公寓,会不会他去的地方就是玉山公寓?
我正思考着,那男的又把刀往女人脸上架紧了一些。
只能赌一把了!
“我没骗你,我亲眼看见你进了玉山公寓,一直在楼下等着你,你走了我才上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是吊着的,要是他继续问我他上了几楼,进了哪一户,那可全露馅了。
“那,那你进屋子了?你看见我,我,我杀人了……呜呜……”男的声音开始颤抖,紧接着全身都开始抖,语调里夹着哭腔,好像回想起之前的作所作为,开始害怕了,但他手里的刀还是攥得紧紧的。
我的天!我心里也跟着一震,原来他挟持人质之前还杀了人!
这下我基本理清楚了,这个男的身上没伤,女的也没受伤,红色羽绒服里那条被血染透的毛巾,肯定是另一个人的,这个人现在就在玉山公寓,这个男人杀了他。
难怪他不怕死,难怪他说自己不想活了,原来是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被抓就得枪毙,这是常人的惯性思维,罪犯在知道自己杀人后一般都会破罐子破摔,甚至干出更极端的事来,给我们的追缉带来很大困难。
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斗狠的亡命之徒,我还有机会把他的思想扭转过来。
“人没死,你没杀人,我进屋后看到人受伤了,打了120,急救车来把人救活了,然后我才下楼继续找你的。”我继续编道。给他知道人没死,他或许会回归本性。
“没死?”他问我,眼里透出一丝亮,手里的刀从女人的脸部落到了脖子上。
“没死,救回来了,所以我才到处找你,因为事情不严重,顶多算个重伤,要是死了的话,现在这条街不得到处是警车啊,你冷静点,别太激动。”我开始劝他,也慢慢向他走过去。
“不对,我捅了他好几刀,我走的时候他已经不动弹了。”男人自言自语道。
“他当时不敢动弹,怕你再继续捅他,我上去的时候他还活着,很快救护车就来了,人没事,你先把刀放下。”我越走越近,现在这个男人举棋不定,心情摇摆,攻击性已经降低了,他应该是激情杀人,只要他冷静下来,恢复正常,我还是有机会把人质从他手里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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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管怎么样,我都犯罪了,我劫持了人质,我犯绑架罪了,那也得被判刑。”男人一边说一边抖,情绪又开始激动,手里的刀再一次架到了女人脸上。
“你冷静点,你现在把女人放了就没事,我保证。我一路跟着你就是希望你能半路醒悟,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是一个老实的人,你也不想成为一名罪犯,对不对?”这个人情绪反复太快,我只能尽力跟上,继续诱导。
这个人现在已经彻底不知所措了,就他这个状态,一对一我有绝对的信心,但关键是他的刀还在女人脸上,只要刀离开女人的要害,我就敢动手,而且必须动手,毕竟他现在心态起起伏伏,一团乱麻,要是等他缓过来,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话里漏洞百出,到时候他被激怒,恐怕就真的会继续杀人了。
“你不算绑架,你又没绑架我,我是自愿跟你走的,到时候警察问我我也会这么说。”这时女人说话了,声音很细很轻,但我和男人都听得很清楚。
“你说什么?”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女人。
“你为了我死都不怕,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才是最爱我的那个人。”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充满了蛊惑力,好像在安慰一个小孩。
这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他呜呜地哭了起来,胳膊也好像失去了力气,从女人的脖子上一点点垂了下来。
就是现在了,我决定马上行动,再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扣住男人拿刀的手腕,使劲扭他的胳膊。我有些被动,主要是担心动手的时候把女人牵扯进去,可是女人的反应远远出乎我的预料,在我抓住男人手腕的一瞬间,女人配合着我飞快地俯身低头,像泥鳅一样从我胳膊下面钻了出去,一下子便离开了“战场”,剩下我和男人一对一。
看来,她也一直等待着脱身的时机。
★★★
男人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抵抗,我两只手抓着他持刀的右手,他一边挣扎一边用空出的左手抓我,我俩的焦点都是这把刀。
借着一股往前冲的劲,我用身子把他顶到了店铺的墙上,我俩挤在一起。他的右手不断来回挥舞,明亮的刀子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只能两手死死摁住他的手腕,提防那刀刺向我。
突然,这男的“啊呀”大叫一声,猛的开始用力,用身子把我往外顶,我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有这么大的劲,一下反客为主,把我从墙边撞了出来。
我全身的力气都在控制他拿刀的手上,身体被他这么一撞,不受控地往后退,随后一脚踩空,整个人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后翻去。
我没有放手,全身的力气还在他握刀的手臂上,只是往后倒的时候本能地将脑袋抬了起来,要是这么直直地往水泥地面砸下去,脑袋还不得开花。
“噗呲”一声,我觉得自己好像摔进了一个坑,顿时全身发疼,左胳膊压到了一个硬物,整条胳膊顿时麻得失去了知觉。好在在自我保护机制下,脑袋没磕到。
我倒下的时候,猛地使劲把他也带着一起摔了下来,他握刀的手和我的左胳膊一起撞在这个硬物上,我的右手依然紧紧压在他的右胳膊上。
和歹徒的搏斗惊险万分
“铛”的一声,他的刀脱手了。他还想抬手去拿,我急忙拽住他,两个人在地上撕扯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我俩摔进了一个路边的树坑,胳膊正好卡在围着树坑的地砖上。
这时候,突然有只脚飞快地从我眼前抡过去,把掉在我们眼前的尖刀踢飞了,刀一下被踢到两三米之外。我抬头一看,是那个一直没出声的女人。
这时巡防大叔也赶了过来,从后面勒住男人的脖子。没了刀又被两个人夹击,这个男人彻底失去了斗志,我趁着大叔勒住他脖子的机会翻过身,将他胳膊扭过来,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直到给他戴上手铐,我的神经和感官才慢慢恢复正常,一阵风吹来,我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全身已经湿透了。
我回头看那个女人,她正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刚才把刀踢开那一脚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看了我一眼,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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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的人陆续赶到了,第一个来的是黄哥,他刚吃完饺子,嘴里还带着一股大蒜味。大家都到了之后,一队人把男人带回队里审讯,我和黄哥则由女人带着,去了第一案发现场玉山公寓,也就是这个女人的家。
其实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时听男人说他捅了对方好几刀之后,我就知道被害人十有八九活不成了,可是到达案发现场后我还是被现场的惨状惊呆了。
这是个一室的房子,推开门后整个屋里全是血,好像血洗过一般,墙上有好几个血手印,以及许多好像泼墨一样的血痕。被害人躺在卧室里,早已死去多时,血迹喷洒得到处都是。
经过检查,男人被捅了五刀,致命伤是心脏,直接被刺穿,除去腹腔里的积血,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血几乎已经流干了。
他的尸体被抬走的时候,天光微亮,外面隐隐又传来放鞭炮的声音。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女人向我们讲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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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叫黄晓楠,男人叫李新,两人本来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李新一直喜欢黄晓楠,但黄晓楠一直没答应。据黄晓楠说,李新控制欲极强,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对她的感情强烈到了恐怖的程度,所以她挺讨厌也挺害怕他的。但李新不停对她献殷勤,百般骚扰,最后黄晓楠实在忍受不了,就离职换了工作。
换了工作之后,黄晓楠过了一段时间平静的生活,也遇到心仪的人,两个人就交往了。这期间,黄晓楠又见过几次李新,但都是偶遇,她也没当回事,其中两次她男朋友也在身边。
黄晓楠是外地人,今年过年和男朋友决定不回家,留在这里过年。除夕那天晚上,黄晓楠正在包饺子,她男朋友在屋里睡着了。这时候有人敲门,门打开后,黄晓楠才发现是李新。他提着刀冲了进来,直奔床边,二话没说就朝黄晓楠的男朋友捅了下去。
捅完人之后,李新又盯上了黄晓楠,要连她一起杀。黄晓楠灵机一动,答应李新说和他一起走,还用毛巾把他脸上手上的血都擦了一遍,其实是想把血迹蹭在李新的脸上,这样他们在路上遇到行人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引起注意。
临走的时候,黄晓楠还趁机把带血的毛巾揣进羽绒服里,想找机会求救。
半路上李新听见警车声,有点害怕,说黄晓楠的红羽绒服太显眼,就把她的衣服扔掉了,盖着大衣勒着她的脖子继续走,随后被我发现并堵住。
黄晓楠在遇到我的时候,几次试图给我发出求救信号,但她不敢出声,只能故意夸张地扭曲着身体,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我们又对李新进行了审讯,知道了这个故事的全部。
李新从小就受到溺爱,用他的话说就是,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工作后他喜欢上了黄晓楠,没想到对方不同意,为了躲他甚至辞了工作。
李新没有放弃,继续到处打听黄晓楠的消息,几次三番假装和她偶遇,却发现黄晓楠已经有男朋友了。他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在嫉妒和愤怒中,他冒出了杀人的念头。
他说:“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他本想把黄晓楠也一起杀了,没想到黄晓楠说愿意和他一起走。看到爱情失而复得,他又惊喜又心软,就没继续杀人,而是带着黄晓楠一起逃走,可一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这才被我堵住了。
因爱生恨的杀人案比比皆是,且受害者多为女性
我其实经手过不少情杀案,但这个案子对我来说,远不止情杀这么简单,大年夜、“寂静岭”、劫持人质、孤身无援、赤手搏斗……既有战斗值的较量,更有心智和反应的较量,每每想起那把离我胸口不到一厘米的尖刀,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最后,祝福大家都能遇到好的人,好的爱情。
*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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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星辰,现为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