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上十点钟的音乐课。一想到这里,她便开始在脑海里演奏贝多芬的小调乐章,那拖沓可怕的颤音就像是一面滚动的小鼓……隔壁的玛丽·斯温森跑进花园里,趁菊花还没被风摧毁赶紧把它们摘下。她的裙子飘到了腰间;她弯下腰拍拍裙子,试图把它压下,然后夹在两条腿中间,但是不起作用——裙子依然飞起来。她身旁的那些小树和灌木被风摇得哗啦哗啦响。她尽可能抓紧时间,但是依然有点心不在焉。她可不在乎自己在干嘛——把菊花连根拔起,再折断,还边跺脚边咒骂着这鬼天气。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谁去把前门关上吧!从后门绕着走,”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她听到了博热的声音:
“妈妈,你的电话。电话。妈妈。是肉店打过来的。”
人生的面目真是丑陋不堪——令人作呕,简直就是令人作呕……现在她帽子的松紧带啪的一声断了。它迟早要断的。她打算戴着她的旧便帽从后门溜走。不巧妈妈看到了这一幕。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马——上——回来!你头上戴的是什么东西?那帽子活像个茶壶套。还有,你脑门上那一大绺头发是怎么回事?”
“妈妈,我不能回去了。要不音乐课准得迟到。”
“马上回来!”
她才不呢。她才不呢。她讨厌妈妈。“见鬼去吧,”她喊道,头也不回地跑上了街。
阵阵灰尘随风翻卷,像波浪,像浮云,像又大又圆的漩涡,其中还夹杂着稻草、谷壳和肥料的细屑。花园的树丛那边传来一阵咆哮声,当她站在道路尽头布伦先生家大门外的时候,她能够听到大海的呜咽:“啊!……啊!……啊!”相比之下,布伦先生的会客室安静得如同岩洞一般。四面窗户紧闭着,百叶窗半开,她总算没有迟到。“她之前的那个女孩”才刚刚开始弹奏麦克道尔的《冰山曲》。布伦先生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坐下吧,”他说。“坐到那边沙发的角落上,小淑女。”
他可真搞笑。说真的,他不是在嘲笑你……但是就是有点儿什么……噢,这里真是风平浪静。她喜欢这个客厅。空气里有精纺哔叽毛料、陈年烟草和菊花的味道……满满一大瓶的菊花摆在壁炉台上,花瓶前是发白了的鲁宾斯坦的照片……献给我的朋友罗伯特·布伦……黑得发亮的钢琴上方挂着《孤独》——画上有一位皮肤黝黑的悲伤女人,她裹了一身白色,坐在一块岩石上,膝盖交叉着,双手撑起下巴。
“不对,不是这样的!” 布伦先生说,他俯下身子,手臂从那个女孩的双肩上方穿过,为她弹起了那段乐曲。真是个傻瓜——她居然脸红了!真是可笑!
现在“她之前的那个女孩”走了,前门砰的一声关上。布伦先生回到客厅,来回踱步,静静地等她过来。这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时刻。她的手指都发抖了,乐曲包的绳结都没能打开。都怪这风……她的心跳得厉害,她觉得衬衣都要随心跳上下摆动了。布伦先生一言不发。那张破旧的红色钢琴凳很长,两人并排坐绰绰有余。布伦先生在她身边坐下了。
“我是不是要从音阶开始练习,”她问道,两只手拧在一起。“还有琶音。”
他没有回答。她甚至不相信他听到了她的问题……然后他忽然伸出他清秀的戴着戒指的手,翻到了贝多芬的作品。
“让我们练习一会儿这位老大师的作品,”他说道。
但是,为什么他说得这么亲切——无可救药的亲切——好像是他们是多年的密友似的。
他慢慢地翻动着乐谱。她注视着他的手——这只手真秀气,而且看上起总是好像才刚刚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