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艺是时间的艺术
如果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是某个行业最顶尖的人才,可是拿着一般般的收入,吊诡的是,他们并不浮躁。
你会不会拿出你的好奇心?
他们,就是故宫里的文物修复师。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
就这样成了网红
2016年5月,王津跟爱人旅游,在多伦多一个老城广场上,有两个留学生走过来问,您是那故宫的王老师吧?出了国门隔着这么老远还有人认识自己,王津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了网红的感觉。
王津是故宫钟表修复师,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之后,故宫钟表馆的参观人数明显有所上升,虽然钟表馆需要单独买票。在王津成为“故宫男神”之后,好多人参观钟表馆都希望能遇见王津,求合影,然后发到朋友圈晒自己和“故宫男神”的合照,求点赞。
“故宫男神”王津
清朝皇帝酷爱钟表收藏,故宫博物院的钟表堪称世界博物馆同类收藏中的翘楚,钟表的修复技艺是唯一在故宫里没有断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王津和徒弟亓昊楠,如今是故宫仅有的两位宫廷钟表修复师。
纪录片里王津修好的,是为迎接故宫建院九十周年展览用的乾隆时期的大型钟,在库房里搁着,已经一百多年没修过了。
这个大型钟第一道第二道门打开,里面有转花表演,中层以上有十几只小鸡翅膀拍动,还有一盆水,水面上有一只鸭子在游,然后是两条小溪,一只大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啄食,中间自开门打开后,还有个妇女在纺线。这钟太精致也太复杂了,难怪网友会被折服。
过眼、经手的都是文物,日复一日地沉浸于精确到0.1毫米的机械修复,王津的手艺自然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宫廷钟表机芯里的气囊原料为进口羊皮,轻薄如棉纸,时间久了原料用光,可是展览迫在眉睫,怎么办呢?王津用来修复气囊的,居然是韧度很强的民国纸币,信手拈来,简直太有意思了!
从神武门进,顺着建福宫西墙拐进一个长夹道,穿出去,就到了王津工作的地方——文保科技部所在的西三所。王津在故宫西三所钟表室的这间屋子里呆了近四十年,像他这样的文物修复师,在故宫还有很多。
他们视自己为普通的故宫工作人员,但其实,他们是最顶级的文物修复专家,是给国家最顶级的文物“治病”的医生。他们的着装言谈与我们无异,同时生活在机器工业时代,但他们的手艺,却有几千年的生命了。他们师父的师父,是中国古代“士农工商”中的“工”。
上班坐公共交通
早上七点钟,103路公交车上,王津坐在车厢最后一排,去故宫上班。
王津在纪录片开播后走红,56岁的他意外地成为“故宫男神”,在骤然降临的声誉面前,他依旧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遇到粉丝求合影就坦然接受。
虽然王津和他的伙伴们都是顶级的文物修复师,但几乎无一例外,没有人开车或是打车上下班。实际上,他们的收入在整个社会中也只能算一般。
那么,故宫的文物修复师收入有多少呢?
屈峰已经是木器室的科长了,现在一个月工资是9000多,在这个行业里好像还行,但以北京的生活成本来算,完全差得太远。屈峰每个月要还7000多的房贷,咬牙还,房子没钱买就拖得晚,拖得晚就贵。
怎么办呢?屈峰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利用业余时间做一些作品。所以熟悉屈峰的朋友,都晓得中午不能来打扰屈峰,因为屈峰每天晚上要工作到十一点,洗洗涮涮睡觉都十二点半了,早上六点钟就要爬起来去上班,所以全靠中午眯一会儿。
木器室科长屈峰
屈峰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一个月才挣1400块钱。屈峰有一个同班同学,养各式动物,很赚钱,想让屈峰一块来养狗,一个月给屈峰开3000块钱的工资,说得屈峰都想走人了,感觉这点工资根本养不住自己啊。
屈峰当时的设想跟我们一样,觉得故宫应该条件特别好,环境干净整洁设备齐全,修文物嘛,每个人就跟医务人员一样,带着口罩,跟做生化武器一样的感觉——酷。可当屈峰来这儿一看,就是一处老院子,里面大家都在修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文物,这么值钱的文物跟这老旧的环境,搭吗?
所以屈峰刚来故宫时的感觉,不是失望,是很失望。屈峰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专业成绩可是最好的,学院一等奖。签三方协议那天,屈峰在门前那条窄巷子里徘徊了一个小时,踱到大门口又转回来,接着再踱出去。
故宫这道红墙成了一座围城,屈峰开玩笑说,他用了一年时间混进故宫,但是用了七八年时间想混出去。那时屈峰老觉得自己会被慢慢地淹没掉,然后混成一个文物专家啥的,真正做学问的人其实过得很清苦。
纪录片里有一个逗趣的日常生活片段,一位师傅趁午休的时候骑着小电驴穿过层层宫门去外面抽根烟,抽的是啥牌子的烟我们不得而知,但导演萧寒说,烟肯定不贵,文物修复师们活得很简单朴素,下班撸串儿就是最开心的日常。
淡然专注不焦灼
屈峰毕业于中央美院本科。最近两年,故宫每年约吸收四五十名应届毕业生。未来几年,这个数字可能还会增加。
五年后,随着老师傅们陆续退休,故宫将有三分之一的员工被替换为新鲜血液。
毕业于清华美院的巨建伟,来故宫5年了,还算个新人,在摹画室工作。电脑喷绘技术出现之后,因其快捷方便,渐渐有取代人工临摹复制的趋势,在他人看来,临摹好想进入了一个冷门行业。巨建伟的同学中有搞创作的,如今已经名利双收。
故宫的红墙之外,是艺术市场的喧嚣,以及同辈人的名利双收,是个年轻人恐怕都有冲出这座围城的冲动,可年轻的巨建伟,是怎么在这里沉住了心的?
摹画室第四代传人巨建伟
摹画室每天的第一件事是磨墨,他们不用现成的墨汁。磨墨是画画的第一步,它不仅仅是制作墨汁的过程,也是人从生活状态进入创作状态的过程,磨墨就是在静心。
所有画画的人都知道,勾线的练习非常重要,在摹画室,勾线就是工作。巨建伟进入摹画室后,勾了将近一年的线,手心结合,用很长的时间做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看似简单,但又非常重要,凡事追求利益的浮躁心态,也就一下子静下来了。
沉浸于此,超然物外,临摹对巨建伟一直都是一种享受,因为做的事让自己每天都在进步,有成长感和向上的感觉。故宫收藏是精品中的精品,故宫最好的条件,是可以看到真迹,这对学美术的人意义非凡。巨建伟说,不像有的工作,下了班都不想提工作的事,因为那个过程对自身可能没什么滋养,自然也不会干得太好。
巨建伟是1987年生人,他觉得年轻人现在还应该是积累和学习的状态,如果现在就要如何如何,一方面是急于求成,另一方面前期基本功不扎实,就算后期通过其它手段,做起来也是不稳的。因为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就是经过长时间的积累,最后才产生质变,迎来升华。
宫墙之外,人们生活在各种利益关系之中。巨建伟觉得宫里的状态相对而言比较纯粹,没有人去强调利益,因为他们不需要用自己的手艺去跟别人做生意,也不拿这个东西跟别人去比拟。
年轻的传承人尚且如此,老一辈的师傅们,几十年的文物修复生涯带给他们的,则是更深的定力。
作家绿妖在写完《我在故宫修文物》一书之后,在文物修复师们身上,看到了这个时代稀缺的三个词:淡然、专注、不焦灼。这或许是他们能够俘获很多人的内在原因,时代越追捧什么,什么就越稀缺。
《我在故宫修文物》
萧寒 主编 / 绿妖 撰稿 / 严明 摄影
新经典文化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一座宫廷钟表层层组装,上千个零件必须严丝合缝,差之毫厘就可能导致最后的整体罢工;
修复太和殿龙椅用的鱼鳔胶,年轻小伙子轮流着一刻不停地砸,一天下来顶多能砸半斤;
古字画修复揭命纸有时靠手指搓,一幅画揭一两个月,过程枯燥,只能拼耐心。
绿妖说,手工艺是时间的艺术,日复一日,物我两忘,在修复文物的过程中,他们的面貌气质也变得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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