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2025 秋冬时装周看美国时尚业的生存焦虑

Luar AW25.  图片来源：Emily Malan

作者 | Hilary Milnes and Madeleine Schulz

编辑 | Yiling Pan

纽约时装周在低气压中落幕，但时尚新力量仍在破土。

本周二，Thom Browne 用一场 64 套造型的大秀为纽约时装周画下句点。这场以飞鸟为灵感的时装发布再次选址曼哈顿工业风场馆 The Shed，为业内人士口中 "冷清得近乎萧索" 的时装周平添一抹诗意。相较于去年秋冬系列中爱伦·坡式的暗黑乌鸦，本季 Thom 将目光转向象征希望的折纸鹤。秀场虽笼罩在暗色中，但柔和的粉黄蓝三色与品牌标志性灰调碰撞，竟呈现出近年来少见的轻盈感。

在这个二月的寒潮中（期间甚至遭遇暴风雪突袭），Thom Browne 大秀向来是纽约日程表上的定海神针。本季纽约时装周的整体规模明显缩水，较去年九月减少近 10 场发布，唯一的重磅回归当属 Calvin Klein 携新任设计师与明星阵容的亮相。但正如过往多季证明，纽约始终是新兴设计师的孵化圣地，即便暂别时装周的设计师也乐于在此重启事业。

T 台内外弥漫着微妙的倦怠感。多位设计师坦言，创作过程中始终被美国本土及全球动荡的新闻阴影笼罩。这种集体情绪恰似时代注脚，纽约客乃至整个美国社会，正经历着某种精神困顿。但正如折纸鹤隐喻的东方哲学，在低气压中孕育新生，或许正是当下时尚界最需要的智慧。

Christopher John Rogers 在本季纽约时装周回归 T 台。图片来源：Hunter Abrams

大选后，政治讨论趋于平静

华裔设计师 Prabal Gurung 在去年十一月大选前用缀满水钻的棕榈树礼服点燃 T 台的情景恍如隔世。 当季设计师集体撤回政治宣言的秀场表达，恰似美国社会整体右倾的时尚镜像。 设计师们或是在秀场笔记中迂回触及现实困境，或是在后台谈及 "坚韧精神"，却鲜少直抒胸臆。

"这世界糟透了，一切都颠倒错乱，新闻头条永无宁日。" 周五晚在 Hudson Yards 办秀的 Jonathan Simkhai 坦言，"作为设计师，我拯救不了世界，但至少能让人们穿着美衣感受片刻欢愉。我们绝不能放弃。"

Jonathan Simkhai  图片来源：Deonte Lee

Prabal Gurung 坦言本季刻意规避了即时性的政治回应："过往我总在 T 台呐喊，但当下舆论场的喧嚣本质就是诱使你不断应激反应。我们需要更清醒地筹划未来 —— 与其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不如用这个系列诉说：'我懂你们的疲惫，愿这些衣裳成为拥抱'。 毕竟在这个撕裂的时代，治愈感才是集体潜意识里最稀缺的奢侈品。 "

Prabal Gurung  图片来源：Marvin Joseph/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

服饰疗愈学贯穿整个时装周：从 Jason Wu oversized 针织裙流淌的慵懒，到 Michael Kors 毛绒平底鞋萌化的触感，Coach 甚至把兔耳拖鞋搬上 T 台。相较于往季打造 "精神战袍" 的激进姿态，设计师们此次不约而同回归生活本位 —— 正如秀后多位创意总监笑谈，如今能让人们有动力起床更衣，或许就是时尚最朴素的胜利。

Michael Kors 2025-2026 秋冬系列  图片来源：Eleonora de Gray

图片来源：Coach

这种温柔抵抗在 Carolina Herrera 秀场升华为美的宣言。面对 "2025 年注定是冒险之年" 的预判，创意总监 Wes Gordon 给出回应："我的设计哲学始终纯粹：在混沌中创造毋庸置疑的美。"

Carolina Herrera  图片来源：Charles Sykes |  Invision

当 Luar 秀场镁光灯骤然亮起，Raul Lopez 用本季最具爆发力的宣言撕破温吞语境："我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 —— 不是躲回柜中，而是向世界宣告：我们在此扎根，永不退场。" 设计师的粗粝真言与解构西装上撕裂的缝线形成互文，宛如少数族裔生存状态的时尚注脚。

政治惊雷同样劈开了 Diotima 的设计进程。Rachel Scott 直言十一月大选彻底颠覆创作轨迹："愤怒重塑了我的优先级 —— 那些引以为傲的肌理实验、工艺革新，在选举后统统让位于无声的呐喊。" 本系列中突兀出现的锁链刺绣与破碎蕾丝，恰似被体制撕裂的移民叙事诗。

Diotima AW25.   图片来源：Zora Sicher

新生代设计师 Colleen Allen 则以解剖刀般的精准切入文化断层："我们这代人曾以为女性自由是单向通道，如今目睹自由灯塔的砖瓦被一块块卸下。" 她的解构主义婚纱系列，用错位薄纱与钢骨裙撑构建出震撼的视觉隐喻 —— 既是防护甲胄，亦是困住新娘的罗网。

Colleen Allen AW25   图片来源：Show studio

当全美政治钟摆右倾，时尚界陷入集体叩问：先锋姿态是否正在沦为商业毒药？但试想，若连与 LGBTQ+ 群体、移民等多元社群血脉相连的时尚界都选择沉默，还有谁能为之发声？

归根结底，时尚还是一门生意。Michael Kors 很清楚，无论政治立场如何，女性都会在他的品牌消费。当被问及是否会为梅拉尼娅·特朗普设计服装时，Kors 在秀前一天的媒体预览会上表示，目前的政府团队里有很多女性，“不管华盛顿发生什么，她们都需要穿衣打扮。有人会问，‘那里的人真的关心时尚吗？’ 其实我们在那里的业绩很好，我不认为会有太大的变化。”

Michael Kors FW25    图片来源：Isidore Montag / Gorunway.com

与此同时，设计师 Scott 则在思考，自己不避讳政治话题的做法是否会影响这季作品的商业价值。“等市场洽谈后再说吧，” 她若有所思地说。但从本周一晚上的发布来看，这些衣服的销售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人们很难不感受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仿佛社会正在经历某种深刻的变革。本周，曾在纽约时装周展出的 Kanye West 于周日在 Yeezy 官网投放了一则广告，而网站上唯一在售的商品竟是一件印有纳粹符号的 T 恤。最终，负责运营网站的 Shopify 在周二将其下架。但在当下的环境下，其他设计师还能继续埋头做设计、对外界保持沉默多久呢？

赞助缩水

这个时装季在赞助方面显得格外 “贫血”，至少从秀场礼品来看是如此。过去，座位上常有品牌赞助的小礼品，而现在基本空无一物，最多只有一瓶 Fiji 矿泉水，外加一份纸质秀场资料。（当然，还是有些品牌准备了小礼物：TWP 送了一支 Flamingo Estate 香薰蜡烛，Anna Sui 则为嘉宾们留了一瓶她的同名香水。）

这其实反映了更大的赞助困境：如今，想要按官方日程办秀，对没有雄厚资金的品牌来说变得越来越难。而一些获得赞助的品牌，合作方式也让人哭笑不得。例如，Monse 在周日的秀前，嘉宾们收到了邀请函，卡片上是品牌设计师 Laura Kim 与科勒智能马桶的合影 —— 没错，科勒是本次秀的赞助商。独立设计师 Melke 则靠着沙拉酱品牌 Hidden Valley Ranch 赞助，才得以举办活动。这种合作让人不禁想起上一季的新锐设计师 Kate Barton，她的秀由 Goldfish（小金鱼饼干）赞助 —— 但这一季，她却已消失在官方日程之外。

Monse 设计师 Laura Kim 与科勒智能马桶的合影出席在秀场邀请函上。图片来源：Kohler

曾经活跃的美妆品牌们去哪了？

这种情况或许会随着 CFDA（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与 KFN 的新合作而有所改变。本季，这一合作已被初步提及，并计划于 9 月正式启动。目前，KFN 的具体角色仍不太明朗 —— 该机构由 KF Fashion 和 N4XT Experiences 合并而成。但 CFDA CEO Steven Kolb 表示，扶持纽约的设计师将是他们的首要任务。希望这真的能带来一些积极变化。

Altuzzara FW25.   图片来源：Hunter Abrams

我们正处于 “极简泛滥” 时代吗？

基础款、精致剪裁、中性色 —— 这些单品总是热销，但它们也让本季时装周的秀场变得千篇一律。从平价品牌 Cos，到高端品牌 Toteme 和 The Row，各个价位的品牌似乎都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Cos.  图片来源：L'Estrop Productions

这一季的纽约时装周，极简风几乎成为主旋律。 Mytheresa 首席采购官 Tiffany Hsu 直言：“极简主义显然是本季的主导风格。” Net-a-Porter 时尚总监 Kay Barron 也形容这一季的氛围是 “务实的，每个人都在穿着既实用又优雅的单品。”

图片来源：Net-a-Porter

在这样的背景下，任何一位设计师只要尝试打破 “极简” 框架，都显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反叛。比如 Anna Sui 和 Eckhaus Latta，他们的设计明显不受这股风潮的束缚。那么，那些不愿迎合极简趋势的设计师是否感受到市场压力？设计师 Gordon 说道：“Herrera 的风格干净、优雅、精致，但它从不无聊，也绝非极简主义。它有戏剧张力。”

在周一于 Capri 办公室举行的媒体预览会上，Michael Kors 表示，他将自己的新系列定义为 “温暖现代主义”。“我不喜欢 ‘极简’ 这个词，它太冷漠、太理性了。”

与此同时，Net-a-Porter 时尚总监 Kay Barron 最期待的，是她称之为 “纽约新一代衣橱品牌” 的设计师们：Kallmeyer、TWP 和 Maria McManus。

本季关于极简主义的最大争议，集中在 Calvin Klein 身上。这家标志性的美国品牌重返秀场，是整个纽约时装周最受瞩目的时刻之一，外界都在关注新任设计师 Veronica Leoni 的诠释。总体来看，她的首秀表现稳健，但也有评论认为缺乏性感张力，并将其风格与当下其他现代品牌相比较。如今，Calvin Klein 在当代市场的定位仍有待明确，不过 Leoni 至少应该被给予时间来探索这一问题。

Calvin Klein AW25.   图片来源：Hunter Abrams

当设计一再被精简，时尚的激情也可能随之流失。

Mytheresa 的 Tiffany Hsu 评价道：“本季的系列确实干净、商业化且精致，但纽约似乎真的需要一点大胆与趣味。” 不过她也指出，本季的亮点是外套设计 —— 几乎每位设计师都推出了自己版本的 “茧型大衣”，让人能够舒适地包裹其中。

“纽约这座城市因创造力而蓬勃发展，” 她补充道，“我期待未来能看到设计师们注入更多活力与能量。”

Khaite AW25.   图片来源：Hunter Abr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