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纳｜旧制度与启蒙哲学

保守主义评论 · 公众号 · · 2019-11-21 17:20

正文

按：本文摘录自法国历史学家泰纳《现代法国的起源·旧制度》（黄艳红译），第五章“小结”，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2018 年版，第 409-4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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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力量是旧制度的继承者和遗嘱执行人，当我们考察旧制度如何孵化、酝酿、滋养、树立和激发这两种力量（编者注：野蛮的暴力与激进的教条）时，我们不能不认为， 旧制度的历史就是一场慢性自杀 ：就像一个人攀上一把庞大的梯子的顶端，突然之间脚下的梯子断了。在这种情形下，仅有善意是不够的；慷慨大方，甚至勇敢无畏地进行一些不够彻底但也颇有深度的改革，全都无济于事。相反， 特权者以其优点和缺点、美德和邪恶为自己的覆灭铺平了道路，他们的成绩像他们的错误一样，都是自身毁灭的原因。 作为社会的奠基者，过去他们以服务来证明自己配得上所享受的优待，随后他们不再履行职责，但依然保有高贵身份；无论是在地方政府还是在中央政府，他们的位置都是徒有虚名，他们的特权成了弊政。

作为他们的头领的国王，曾像对待自家财物一样全身心地经营和打造法兰西，但最后，法兰西也像他的财物一样被耗尽了；公共收入是他的私房钱；个人情绪、虚荣、个人弱点、奢侈风习、家族事务、情妇的阴谋、妻子的反复无常支配着这个 2600 万人口的国家，随之而行的就是专断随意、粗枝大叶、挥霍浪费、缓慢笨拙，还有即使在私人领域行为中都难以原谅的混乱。国王和特权者只在一件事上表现卓越，这就是教养，品味，礼仪，待人接物和自我表现的才能，优雅的谈话技艺，细腻与欢快，把生活转变成精妙光彩的节日的技巧，仿佛世界就是一个挑剔的有闲者们的沙龙，在这个沙龙里，只要机智风趣、和蔼可人就够了，然而，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为了战斗而体格强健的竞技场，是个为了成为有益之人而努力工作的实验室。

通过这种优雅谈话的习惯、完美和影响力，他们给法国人的思想烙上了经典形态，这种形态与新的科学成就结合在一起，产生了 18 世纪的哲学，还有对传统的蔑视、仅凭理性来重塑所有人类制度的雄心、将数学方法运用于政治和道德、人权的教义问答，以及从社会契约论派生出的所有既是无政府主义的又是专制主义的教理。

梦幻一经诞生，就被他们当作消遣物请入了沙龙； 他们把这头怪物想象成田园诗中一只娇小无邪、身披饰带的绵羊，从未想到怪物有朝一日会成为凶猛狂暴的野兽； 他们饲养它、奉承它，然后让它从自己的公馆下到街道上。街道上的市民因为政府损害其财产而感到恼怒，因为特权约束了他们的抱负而愤懑，因为不平等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而怨恨，于是革命理论在他们中间迅速传播，陡然之间汹涌爆发，几年之后便成为不容置辩的舆论主宰。

此刻，在这个理论的召唤下，另一个巨人崛起，这是一头有着百万颗头颅的怪物，一头惊恐盲目的野兽，它就是全体受压迫的、愤怒的人民，如今他们突然挣脱枷锁，冲向曾敲诈剥夺他们的政府，冲向致使他们忍饥挨饿的特权，在这片被他们的天然保护者遗弃的乡间，他们碰不到尚有活力的权威，在屈从于机械的中央集权的外省，已经没有一个独立的集团，在这个被专制主义解体的社会，无法形成具有主动性和抵抗力的中心，在被自己的人道主义解除了武装的社会上层，已经找不到一个具有行动力的、不带幻想的政治人物，如此众多的善意和出色的智慧，全都不能抵御所有自由、所有秩序的两大敌人：能让最出色的头脑陷入混乱的民主迷梦的感染症，以及能败坏最优良法律的民众暴力的泛滥。

在三级会议开幕的时刻，思想和事件的进程不仅已经决定，而且清晰可辨。每一代人自身都不知不觉地预先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和历史；对于历史，人们能在它到达终点之前预言它的方向，而且如果历史细节也像历史整体一样符合我们的预测，我们可以通过整理思想转变后的拉哈尔普（ Jean-François de La Harpe ）的回忆录而相信他在督政府末期创作的小说。

他说，我觉得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但实际上开始于 1788 年。我们在一位科学院同事的家中聚会，他是位大贵族，一位有思想的人。聚会的人很多，身份各异，有宫廷人士，有穿袍法官，有文人，有科学院院士；人们像往常一样大吃大喝。餐后甜点时，马尔瓦希和康斯坦斯葡萄酒在这群社交名流的欢快之外平添了某种并不总能保持其原色的自由。

在当时的社交界，只要能带来笑声，什么都能被许可。 尚福尔为我们朗读了他亵渎宗教的放肆小说，贵妇们听得全神贯注，连扇子都忘了用。从这里产生了对宗教的嘲笑洪流；有人朗诵《奥尔良姑娘》中的大段台词，另一个人陈述狄德罗的几段哲学诗句……然后是掌声……谈话变得严肃起来；人们交口称赞伏尔泰完成的革命，人们觉得这是他得享荣耀的首要原因。 ‘ 他为自己的时代确定了格调，人们纷纷在候见厅和沙龙里读他的书 ’ 。

一位客人一边笑一边向我们讲述说，有位理发师边给他扑粉边对他说，您瞧，先生，虽然我只是个可悲的医学生，但我也像别人一样抛弃了宗教 ’ 。 大家总结说，革命将很快就能完成，迷信和盲从必须让位于哲学；大家在计算这个时代实现该目标的可能性，计算这个社会谁能看到理性统治的来临。 年纪最大的人哀叹自己不能以此为傲；年轻人庆幸自己的希望很可能会实现，而且人们特别祝贺科学院为这一伟大事业所作的贡献，祝贺它充当了自由思想的首府、中心和发动机。 ‘ 只有一个客人完全没有分享这种谈话的愉悦……此人是加左特（ Cazotte ），一个和蔼而特别的人，但不幸的是，他沉迷于光照派的梦想。

他开始发言，以最严肃的口吻说道： ‘ 先生们，你们知足吧，请看看你们急切企盼的那种大革命吧。你们知道，我有点先知的味道，我要向你们重复这一点，你们会看到的 …… 你们知道这场革命会带来什么吗？对你们所有在场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 ‘ 啊！你们瞧！ ’ 孔多塞以他特有的神情和狡黠又愚蠢的笑容说， ‘ 一位哲人碰到一个先知并不生气。 ’ ‘ 孔多塞先生，您将会躺在地牢的地板砖上死去，夺走您性命的毒药就是您为了躲避刽子手而服下的，今日的幸福使得您时时刻刻都要服用这种毒药来寻求刺激 ’ 。

起先是一阵愕然，接着是漂亮话带来的笑声。这些说法跟哲学、跟理性统治有何共性呢？这恰恰就是我跟你们说的： 正是以哲学、人道和自由的名义，正是在理性的统治下，你们将会看到这种统治的终结； 理性的统治可能很不错，因为它也会有神庙，到那时整个法国甚至只有理性的神庙……您，尚福尔先生，您将以剃刀割自己的血管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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