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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花丨如果雾霾能被转移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22 12:04

正文

图/artistic青尘





百十年前,燕山上空突生裂缝,狂风裹狭着灰色的雾气奔涌而出。


裂缝逐日闭合,残存的孔隙间仍有烟雾渗出。


飘荡于天地间的灰雾,史称为——毒雾。

 




八岁那年,秦瓦杀了一个人。那天他仰着头站在雾花城外,望着手捧命花的人陆续从那扇高高的门内走出。


雾花城外,杀人越货的勾当并不少见,过路人皆是来去匆匆。带着命花从城中出来的人,更是警惕得如同被拉得紧紧的弦。秦瓦握着藏在袖间的物件,嘴里生生被磨出一阵血腥气。


厚重的城门再次被缓缓拉开,秦瓦取出袖中顶端被磨得尖锐无比的木棍,藏在身后,低下头盯着鞋尖默数。


秦瓦在这边屋檐下站了三天,发现头顶上左起第五个瓦片中间有一个锯齿状的缺口,常人从城门到身旁需要十步。面前的大汉看着已过而立之年,步履匆忙,身后背着的包袱不复先前那般沉重,但他原本如冰封湖面般的面色却稍稍舒缓了些。


从一到十,秦瓦伸手拦住他,语气急切地向他询问:“多少银两可换一朵命花”。他向后稍稍退了半步,秦瓦站在原地仰着头,似是静静地等待答案。


面前的人眼神从秦瓦脸上逡巡而过,定下心来似乎说了句什么。他说的价码秦瓦没有听清,冲进耳膜的只有难以置信的惨叫。尖锐的木棍被插进胸间,秦瓦解开他身后的包袱,扒开他紧紧拽住自己衣袖的双手。


“我的晚晚……”


他如同一张破损的鼓面,发出微弱的声响,秦瓦捏紧包袱系在胸前绑上死结,盯着突然出现在街角的某人,没命似地往城门跑。

 




“砰砰砰——”


秦瓦靠站在城门前,急促地敲着城门,身后突然出现的贼人闲庭信步般走近。


“命花售出城门关闭,至此生死无干。你在这儿盯了三日,应是知晓的吧。”


他戏谑的声音传了过来,字字如刀高悬在上。这三日,秦瓦每每见他夺人杀花心里都凉上一分,脑中号呼着“要逃”,眼前却被漫天的血色遮蔽,不知是因为对方手下的亡魂,还是方才倒下的怨灵。


腿脚打着颤无法移动半分,双手机械地抱紧胸前的包袱。他总是取人性命再夺命花,秦瓦闭上眼睛护着怀中的物件,拳脚从不同方向落下。


起先是腿,肿胀得如同发起的面团;而后是后腰,钝痛还未有所感知,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双手无力地垂下,秦瓦认命般猜测着下次击打会落在臂间,头部便重重挨了一脚,嗡得一阵轰鸣传了过来。


“娘亲”,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突然想起先前那人死前叫的那句“晚晚”。真是不甘啊,血液从颅间顺着脸流下,秦瓦徒劳地睁开眼睛,望着系在胸前的小小包袱。石青色的粗布被染得斑斑驳驳,似乎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恶心劲儿直提到了嗓子眼。


“这命花原就不是你的,我收下了。”


一阵刺耳的笑声从上方传了过来,秦瓦望向灰蒙蒙如同死水般的天,满腔不甘中却又滋生出几分解脱。


温热的血液溅落到脸上,秦瓦转过头,那贼人腹间有剑穿透而过,这是他失去知觉前见到的最后一眼。

 




秦瓦如梦魇般从黑暗中醒来,他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周身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微微侧头,望向站在床边的人。


屋内还有一位老人站着,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秦瓦转过头,忍着痛抬起身子,他新换了不甚合身的衣物,胸前的包袱不翼而飞,他脱力般躺下,微微喘着粗气。


“你昏睡了四日,今儿个是第八天了。”


一旁的老人似明白了他的疑虑,不等他开口先行回答。秦瓦闭上眼睛,眼泪流向枕间。


“你今晨似欲转醒,断断续续叫着娘亲,我便出门探查了一番,你母亲她前几日便已离世。那命花,我取了送给了那位名唤晚晚的孩子。”


听得老人说清缘由,秦瓦终于克制不住,完全没了原先杀人越货那般果决,哭嚎着如同一只迷茫的小兽。


“你母亲我埋在了院外的槐树下,待你身体调养好了,可去看她。”


老人将一块洗得发白的面巾放置在枕边,秦瓦望着母亲留下的遗物愣神,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虽说是伤筋动骨,但许是老人医术了得,半月有余秦瓦便可起身走动。那天,老人恰巧从外回来,带回的物件整齐地归置在桌上。


桌上码着新添置的衣物与面巾,老人示意秦瓦现在便可替换。秦瓦站在桌前,忽明忽暗的烛火将屋内照得影影绰绰。


“倾力相救,所图为何?”


“拜我为师,自此学剑。”


老人意图说得坦荡,秦瓦舒了一口气,将掌心的冷汗悄悄抹在腰间,想起禁用兵器的律典和濒死时的那股剑意,最终双膝触地,叫了一声“师傅”。

 




秦瓦的母亲被葬在院子中央那棵高高的槐树下,不练武的时候,他便会坐在槐树下,数着树杈映在地上的影子。


这棵槐树种的年岁应当很长,秦瓦先前也曾听人说前,在天降下毒雾之前,种下的树苗总能抽条,大家也不需以面巾掩起口鼻,更没有命花一说。


后来花草皆不得活,某代骚乱频发,一棵大树甚至是一株野草的归属权便能轻易诱生命案,禁止兵器的律法由此而生。


空中有风刮过,剑身蒙上一层灰色的雾气,秦瓦回屋坐在桌前擦剑。师傅不知在外忙了些什么,赶回的时候风尘仆仆,顾不上歇息便问他剑练得如何。


遮天蔽地的灰色间,有剑发出银色的光芒。秦瓦在院中舞剑,剑气裹狭着周边的气流,连带着死水般的毒雾流动。


师傅见他中间力道有差欲出言提点,正见得秦瓦收招,行云流水。院中的石块悉数碎开,粗壮的树干上却未留半分剑痕,原本还皱着眉的老人,此刻终于舒展了眉头,取出了不知藏了多久的美酒与秦瓦对饮。


“夫人,你五脏郁结药石无灵,唯有命花可解。”


他跑了几条街道连夜找回的郎中,为娘亲搭了脉,直摇头,娘亲掩好袖口,看不清面色。


“若是需要,我可以开具一副特制的面巾,暂可拖延七日。”


大夫整理着医箱,问着娘亲。娘亲强撑着身子,摇了摇头,大夫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你说的面巾多少银两,我娘亲要的。”


大夫刚出院门便被一个孩子拽住,孩子从屋内跑出来拉扯着他颇费了些劲儿微微喘着气,他放低声音仔细说清缘由,“得了这面巾没有命花也只是徒劳,小娃娃不如留着这些银两也好有个依仗。”


“不,我要面巾。”


孩子一边坚定地回答,一边往屋内跑,而后传来的便是翻箱倒柜的声响。


“就这些,够吗?”


仅有的银两花得七七八八,小孩将特制面巾拿回屋内,得到的是娘亲再次和着血泪的哭喊:“买这个有什么用啊,你就让我死了算了!”


“不……不行……”


秦瓦大叫着从醉酒中醒来,骤然不知今夕何夕,他茫然地拍拍脑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立刻将他唤得清明。


师傅时日无多了,秦瓦默默想着,他娘亲去世之前,便也是这幅模样。

 




秦瓦取了剑,趁着师傅生怕他发现自己病发,正远远躲着,出了门便急急往雾花城而去。


“站住!”


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瓦顿了顿,却不回头。


“你站住……”


伴着更加剧烈的咳嗽声,秦瓦第一次觉得师傅如同一根随时即将崩断的弦,终于留下脚步。


“这灰蒙蒙的天地啊,为师不愿苟活了,只是这摧毁雾花城,让天地再现清明的重担,便要压在你身上了。”


“师傅此愿为何?”


“为天下生死。”


“别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干系?”


“那你的生死与我有何干系,我的生死又和你有何干系?”


师傅的质问掷地有声,秦瓦不知如何作答,却也不妥协。


“我们回吧”,师傅长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回了那方小小的院子。


秦瓦站在高高的槐树下,望着剑愣神。他四处奔走欲筹钱买株命花的时候,亲眷没有理他;他站在雾花城外,看见有贼寇杀人越货大声呼喊的时候,路人也没有理他。现在他又凭什么,要背上这些人的生死。


阳光又被雾气遮了,秦瓦提着剑往屋内走。床板传来重物碰撞的声响,他急急冲进屋中,师傅瘫躺在地上,带倒的椅子直直撞上床板。


秦瓦抱着师傅安置到床上,原本鹤发童颜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轻得硌人。


“为师毕生所愿,望你成全。”


枯木般的手掌环住秦瓦的手腕,他垂下眼正欲宽慰师傅,床上便再没了声响。


秦瓦将师傅埋在槐树的另外一侧,寻了他藏的好酒,坐在阴影间与槐树对饮。长久站立着的槐树,见多了人事变迁,秦瓦回想着早些年练武时向槐树吐槽师傅的那些傻话,抬起头才发现,入春了,槐树依然没有抽条。


自他住进这个院子,槐树便没生过枝叶,唯有干枯的枝杈,十年如一日的萧萧下落。


“槐树也要死了”,秦瓦这样对自己说。


 




秦瓦这年十八岁,再次站在了雾花城前。十年前他囿于钱财不得入门,此番临行前收拾衣物,却发现师傅早在柜中为他备好了银两。


厚重的大门换成了比鲜血还艳的红,秦瓦叩响门环,大门被缓缓拉开。他向守卫递上银两,两人又关上门,待将银两挨个点清,才又推开。


“寻差事是吧?向前左拐第一间,寻李伯。”


秦瓦向两位守卫颔首,依着线路寻了李伯。李伯见他甚是年轻,点派了搬运命花花籽的活,寻来了人带路,末了还不忘出言提点,“这雾花城内别藏私心,便会活得比神仙还要快活。”


一路默不作声,秦瓦跟着领路的人来到一间宽敞的屋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满地的花籽和装着花籽的人。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衣间的槐树枝,正欲发作,却被一只手从背后拉住。


“问槐。”


那人在他掌间写了那个字,那是他当日舞剑,师傅为剑法起的别名,如今除了他应再无人知。


秦瓦整理好面色如其他人一般,机械地搬运着一袋又一袋的花籽,直到午间放饭才知晓为何李伯说这雾花城中活得快活。别处无法生长的菜蔬,在城内长得水灵灵的。


“和命花共同种植,这些菜蔬便能生长。”


先前在秦瓦掌中写下二字的人与他同桌用饭,细细说明。


“可不是嘛,也是得天庇佑。这雾花城原先叫雾城,是毒雾最重之处,后来慢慢却生出可清毒雾的命花来了,这才改名雾花城。”


李伯提着饭盒从桌边过,顺嘴讲了一句,并出言让赵加用完饭后,带着秦瓦安置。


桌上有人出言应了,秦瓦抬头看,是方才那人,不过和他一般大的年纪。


赵加领着往住处去,秦瓦留意着路上遇到的人与他的反应,终于明白,师傅不看着他练剑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你是师傅口中最大的变数,我们想着你不会来了。”


赵加压低的话音里带着指责,秦瓦不置可否,转头问他们有何打算。

 




三月初,春,狂风,浓雾骤起。


雾花城中人被聚在几个大殿之内,门窗紧闭,殿内放着盆盆命花。秦瓦见大家拿下面巾,他生平第一次得以如此畅快地呼吸。


丝竹声响起,有歌姬浅唱,身姿曼妙的舞娘起舞,秦瓦和赵加站在一处,静待时机。


琴弦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高坐在主位的城主皱了皱眉,便有守卫上前欲将琴女拉下。琴女视若无睹地对着琴,待将琴弦根根取下,靠近的守卫立马被琴弦勒得头颈分离。


骚乱顿起,有守卫拔剑,有大厨以菜刀相搏,秦瓦掏出怀里的槐树枝,想着和老头下棋时他常念叨“擒贼先擒王”。


秦瓦手持一支槐树枝,且战且进,最高处的城主仓皇问道:“你要什么?雾花城里有的,你全都拿去!”


一抹溅在脸上的血液,秦瓦眉眼含笑,“我家的槐树快死了,我想要命花,回家养一株槐树。”


“你取你取!”


城主藏在守卫身后,秦瓦步步踏上石阶,“花籽、幼苗和命花,我全部都要!”


十八岁那年,秦瓦杀了很多人。那天鲜血将大殿冲得通红,一切尘埃落定,花籽将被洒满各处,他正长舒一口气,便有一把长剑透肩而过。


秦瓦转过身子,望着举剑的琴女,恍惚间想起赵加方才唤她石晚。


“如此甚好。”


秦瓦拔出长剑走殿外,躺在地上仰天长笑,有听着动静寻来的路人,小心翼翼避开他。


花籽撒下,幼苗生长,命花开,秦瓦像八岁那年一样掰着指头思来想去,才终于定下心来睡着。





“院里的老槐树终于抽了新枝,终于可以不带面巾……”


秦瓦白发苍苍,站在老槐树下絮叨。


燕山上空再次裂开,天幕如同生生被拉扯出一道裂缝,起风了,毒雾伴着风从裂缝的那一端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末日再现,秦瓦看到土地上的命花迅速枯萎,看到众人奔走嚎哭。


秦瓦抬起剑,复又扔下剑,终于指天大骂,然后像个婴儿般蜷缩在老槐树边,长久地哭泣。







文章作者:姚一十

图片作者:artistic青尘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995055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