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犯的死前最后一夜，都在做什么？

“窗户亮了的时候，

就意味着，他们就要送上刑场了，

这么高大的、壮实的一个人，

再过几个小时生命就没有了。”

对着镜头，欢镜听回忆起了第一次走进死牢，去给死刑犯们写遗书的情景。

那是 1996 年的冬天，重庆是个山城，晚上雾气很重，他站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始终不敢走进去，“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颤栗”。

透过大门往里看，雾气从铁窗里渗进来，看着黑暗角落里的那个人影，欢镜听觉得自己浑身发抖，背上直冒冷汗。

不全是因为对杀人犯的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欢镜听叹了一口气：“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一样的屋子，

对我来说，这叫监狱，每一天我认真改造为的是能早点出去，

但对他们来说，那是死牢，过的每一分钟都是在等待死亡。”

欢镜听第一次为自己“ 2 年期犯人”的身份，感到庆幸。

就这样，他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开始了近两年的特殊劳改任务：

给死囚写遗书。

艾强，是欢镜听接触的第一个死囚。

艾强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吃一次酸菜鱼。

欢镜听很意外，他原以为可能酸菜鱼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后来他才明白过来， 那是一次无声的告别。

那时，艾强带着脚镣坐在欢镜听对面，两人之间距离不到 2 米，仅仅隔着一张铺盖。

尽管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刑犯，欢镜听还是很害怕。

他不敢看眼前的人，低头把稿纸摊开铺在铺盖上时，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钢笔接连划破了好几张稿纸。

死囚艾强反倒笑起来，就像明天要去参加工作一样，说： “明天要上路的是我，你紧张什么。”

听了这话，欢镜听才敢抬头看了一眼艾强。

在此之前，他认为“死囚”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吃饭的时候不能给筷子，就连肉里的骨头和几根鱼刺都要剔干净。

和眼前这个长相白净看起来又帅又乖的男孩子，一点不像。

事实上，艾强就是那种所有人眼中的老实孩子。

平时会主动帮家里干活，有时候会要 5 块钱买几个苹果，因为妈妈爱吃苹果，但家里穷她自己从来舍不得买。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的人，却在 19 岁那年因为杀人入狱。

资料上写：艾强——19岁，无故，当街抢劫杀人，被判死刑。

但在聊天中，欢镜听发现，这个“无故”其实错了。

他并不是像其他人传闻的那样，莫名其妙当街就发了疯才杀人。

那天傍晚，艾强向妈妈要了 5 块钱，刚出家门，就被一位误以为他是有钱老板而纠缠上来的“夜莺（妓女）”辱骂：“我早先以为你是一个大老板，没想到是一条干滚龙(无赖)......”

也是这天，艾强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抢劫杀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发了疯，但在写遗书的那天晚上，他告诉欢镜听：

“因为那个女人，她骂了我妈。”

艾强说他从没和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因为杀人偿命没什么好说的，但他不想自己没了，还要让妈妈带着内疚过一辈子。

欢镜听想对艾强说些什么，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能好好记下艾强留给妈妈的遗书：

妈妈，亲爱的妈妈，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然而，就是您这个老实、本分的儿子，却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害死了无辜的人，还将一个无辜的家庭推向了无比悲痛的深渊。

再有十多个小时，我的生命就将终结了，我可以想象您痛苦的情形。但是，妈妈，我希望您尽快忘掉悲哀，尽快忘掉您这个无知的儿子，希望来世，能够重新做您的儿子。

妈妈，永别了。

艾强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吃一次酸菜鱼。

这是监狱里的人性化关怀：帮死刑犯完成“遗愿”。

酸菜鱼快吃完的时候，欢镜听看见艾强流泪了，从头到尾，整个口述过程，甚至在说到明天的死亡时，这个 21 岁的男孩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但是，这口酸菜鱼却让他再也忍不住。

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那是一种活着的味道。

欢镜听说：“每一次给他们写遗书的时候，我的耳朵边都能清晰地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是他们生命时钟的最后一圈，我能明显地感觉到，

那种生命进入了飞快的倒计时的感觉。 ”

在死前的最后一晚，死囚们通常会表现出害怕，或者不舍，有的甚至妄图通装疯卖傻来逃避现实。

只有她不一样，一个叫“叶向梅”的女囚犯。

从欢镜听在牢房见到她的那一刻起，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就在唱歌，不停地唱，不断地重复一首歌。

整个晚上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让欢镜听把这些歌词写进遗书里：

少女的心啊，秋天的云。

时而你柔风阵阵，时而你惆怅满怀。

多少个忧愁苦闷的夜晚，

多少个欢乐愉快的黎明......

她的歌声里藏着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欢镜听把写好的遗书给她看，问她还要添些什么其他的吗，叶向梅不回答，

她只是不断重复这首温柔的情歌，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一滴滴落在纸张上，晕花了字迹。

薄薄的一张纸，叶向梅却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拿起来，她一边唱一边哭又努力地想要笑， 就像分手后又重新找回爱人的定情信物那样开心，开心而又遗憾。

整张纸最终被眼泪浸湿，欢镜听问她要不要重新写一份，叶向梅拒绝了，她终于不再唱歌，一把撕掉了这封遗书。

那一刻，欢镜听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光，消失了。

四五点的时候，叶向梅说：“我想漂漂亮亮地死。”

狱警给她拿来了简单的几样化妆品，她对着一面碎了一个角的小镜子仔细地画着眉毛和口红......

天亮了。

天光透过那扇狭小的铁窗照进来的时候，叶向梅戴上黑色的头套，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开往刑场的车。

不回头，

这辈子，她再也回不了头。

像叶向梅一样，临终前什么话也不说的人很少，大部分会变得话痨，自顾自地话说个不停，就像王一。

但这个杀人犯，让欢镜听记住他的却不是他最后杀人的那次。 在成为杀人犯之前，王一是一个前科无数的小偷。

有一次，他在通往郊区的公交车上偷了一个女大学生的钱包。

钱包鼓鼓囊囊，王一盯了很久，等他终于得手时却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

钱包里除了一张 5 毛钱的钞票，就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布卷，还有一封破了口子的信封。

他打开那封信，信是女大学生的父母托人写的： “下个月，等把小猪仔卖了，才能给你寄五十块钱。”

王一告诉欢镜听：“我被感动了一点点。”

欢镜听问：“因为那封信？”

王一答：“不是，是那卷布。”

他不明白，一个女大学生在钱包里放一卷布干什么？说不定藏着存折？要不然一卷破布值得随身携带吗？

他拿刀划开了布卷，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还不死心，拿着这卷布去问路边火锅店的老板娘，老板娘却骂他：

“你是不是有病？去偷女人的月经带来干什么？这东西现在都没人用了，你个变态哪里找来的，快走，别站我店里，晦气！”

王一问火锅店的服务员：“一包卫生巾多少钱？”

“那要看你买什么档次的了，”服务员说，“最便宜的只要一块多一包。”

“一个女人一个月要用多少？”

“一般一两包足够了。”

“这个（月经带）还有人用吗？我是说如果是乡下来的姑娘。”

“乡下姑娘也是人啊，这个很脏的重复使用不卫生， 除非家里特别穷的吧，不然没人用。 ”

王一心里不是滋味，他揣着另一边裤兜里抢来的五十块钱来到了邮局，照着破旧信封上的地址和校名，把这五十块给女大学生寄去了。

在把钱塞进信封之前，他又在钞票上歪歪扭扭的写下： “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妈老汉（爸）太苦了。”

第二天，他去偷了一百块钱，装进那个破钱包里，然后守着公交，把钱包塞进那个女大学生的口袋里，结果被误以为他偷东西的乘客抓住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