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人们普遍面临精神追求与生存竞争的冲突,结果导致现代人的精神处境表现出虚无主义和物质主义的特点。失范的社会风气呼唤精神救赎。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优秀项目
“终极关怀:文学深层精神价值研究”
(06BZW009)指出,从文学深层精神层面提出和强调终极关怀问题,有助于抑止虚无主义和消费主义的盛行。
原文 :
《游荡在精神向往的地平线上》
作者 |
河南大学 胡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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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
所谓
文学深层精神意蕴
,主要是指古今中外作家执着追问、永远思考的那些普世性问题,如人为什么活着,应该怎样活着,等等。这些问题关乎人类精神生活的根基,是人生最基本、最永恒、最具有超越性的问题,涉及人类生存的终极价值,具有终极关怀的性质。
终极关怀
(也译为“终极关切”)这一概念是德裔美籍哲学家、神学家
保罗·蒂利希
在论述宗教问题时提出来的。
他说:“宗教是一种执著的终极关怀状态,它是人的其他关怀的前提并蕴涵着人的生命意义的答案。”研究者认为,这一关于宗教的定义普遍适应于一切宗教,所有宗教都执着于其相应的终极关怀,并以此为其生命存在的价值核心,赋予其全部生命以完整的意义。在此前提之下,人生其他方面的价值和兴趣则附属于终极关怀或与之相联系。
蒂利希提出“终极关怀”问题,即传统宗教信仰中所寻求的安身立命问题。
由于20世纪上半叶的现实,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对人类的惨痛伤害,使得人们对传统的价值观念和人生意义产生了怀疑,由此激发出人类的普遍焦虑:对命运和死亡的焦虑、对空虚和无意义的焦虑、对罪恶和谴责的焦虑。精神世界的荒凉使人迫切需要上帝的安慰,需要找一个安身立命的终极依赖,就在这样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下,保罗·蒂利希提出了宗教的终极关怀问题。
由此可以看出,终极关怀体现的是人生命的意义,是人生在世所必须依托的精神支柱,是内在于人心深处的价值源泉。
如果从这个意义看,终极关怀就不只是宗教徒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也不只是西方人的事,而是所有民族的事,全人类的事。
中国古代士大夫文人,不属于任何宗教,但是却普遍关心人生意义,关心灵魂归宿、精神家园
,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基,有了这个心灵就安宁,否则就失魂落魄心无所系,所以他们一生都在追寻这个让人心安之地。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诗文中就多次谈及这一主题: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吾土》)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出城留别》)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可独在长安。(《重题》)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种桃杏》)白诗传达出了文人士大夫阶层的普遍心声,因而得到了广泛的共鸣和流传。
追求心安,与蒂利希终极关怀的旨趣其实是一致的,是中国文化版的终极关怀。
由于“终极关怀”的宗教及西方文化背景,中国读者理解和接受起来稍嫌陌生乃至隔膜。
上述“初衷”主要来自学术层面,即从“终极”角度讨论文学,然而更深层面的考虑来自
社会现实的需要
,是现实生活的刺激促使我们思考终极关怀这样形而上的精神问题。
终极关怀指向的是人的精神追求、精神信仰、灵魂归宿。这是一个意义的世界,关乎人的深层精神生活,人类的所有行为和追求,都要由这个目标来获得价值鉴定,因而其文化意义十分重要。精神追求、精神信仰主要与哲学、宗教有关,而我国传统哲学给人更多的是现实关怀而缺乏终极关怀,基本不讨论深层精神问题;与此相关的是宗教观念淡漠,人们缺乏宗教信仰。据我国前宗教局局长叶小文在《理论动态》第1620期撰文介绍说,全世界60亿人口中有48亿人信教,12亿人不信教。而中国13亿人中,信仰宗教的约1亿多人,近12亿人不信教,也就是说全世界不信教的人似乎都集中在中国。其结果,信仰缺失导致相当多国人精神生活缺乏根基,缺乏深度,缺乏定力,比较容易在各种诱惑面前迷失自我,从而导致腐败、做假、剽窃乱象丛生。当然,信仰缺失绝不仅仅指宗教信仰一个方面,而是有其他更为广泛的内容。
因而,从中国国情出发,从现实生活的实践出发,社科理论工作者应该把新的历史条件下人们的深层精神问题当作一个十分迫切的理论课题加以研究。
这种研究需要多学科协同努力,需要借鉴多方面的精神资源,其中,
古今中外的文学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精神资源。
终极关怀作为深层精神意蕴贯穿了整个人类文学史。
终极关怀既是哲学、宗教等学科关心的对象,也是文学艺术关心的对象。文学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即是人的心灵史,人的灵魂、人的精神演变史,终极关怀之路的探索史。西方作家对于“灵魂”和中国文人对于“心安”的执着思考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借鉴。
追求美好的理想世界或者说精神家园是人类的天性。所谓理想世界就是人们对生活最美好的设想。在西方,人们设想的是天堂和乐园;在中国,人们设想的是仙境、净土、大同世界和桃花源。
然而近代以来,随着物质财富急剧膨胀,人们开始在物质享受上纵欲无度,精神价值变得一文不值,天堂乐士从此不复存在。
在欧风美雨侵袭下中国人传统的精神家园逐渐崩溃,在新的政治理念下建立起的精神信仰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又迅速丧失,精神世界呈现荒芜状态。
因此,无论西方还是中国,重建精神家园,寻找灵魂归宿成为时代主旋律。
新的精神家园在哪儿?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但是根据“人所幻想(理想)的正是他所需要的,他所需要的正是他所缺少的”的基本规律,构建新的精神家园的中心任务应该是约束人的动物本性而呼唤神性,克服享乐主义而呼唤精神超越。人的尊严就在于有灵魂,灵魂的特点是永远在追求一种完美的、超越性的神圣境界。正是在这种追求中,人和“神圣”建立了精神联系,这才有了向往,有了寄托和归宿,灵魂得到净化和提升。
完美的超越性境界不是现实的可供描述的实体,而是一种精神境界
,它看不见摸不着,因此是“无”,但心里能看见,所以它又是“有”;在人类的精神长河中,它总是处于一种飘忽不定的“游荡”状态。用鲁枢元先生的话说即“憧憬”――心神向往、心旌摇曳、心醉神迷,一种心的游荡――游荡在人们精神向往的地平线上,引导人类前行。理想境界或者说精神家园不是固定的处所因而需要寻找,你在找,它就在――在人对它追寻的路途上。对它的追寻,人文学科各门类都负有使命,而文学艺术有更明显的优势。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决定了人永远在痛苦中打转转。
为了应对欲望带来的苦恼,人们创造出很多智慧和主张。一是纵欲论
,认为人生苦短,应该抓紧时间尽情享乐,放纵地去满足各种欲望。但个人的无度纵欲势必会损害他人利益,况且,欲望是无限再生的,越纵越多越无法全都满足,其结果是以纵欲始以痛苦终,既害自己又害他人,纵欲之路行不通。
二是禁欲论
,基本思路是既然欲望是痛苦之源,为了消除痛苦不如压抑或者干脆消除欲望。道家要求清心寡欲,佛家更进一步要用大雄之力灭欲度苦。道家佛家以及其他禁欲思想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很难做到,禁欲灭欲一途也走不通。
三是节欲论
。欲不能纵也不可灭,那么最可行的是合理节制。合理节制的“理”首先是礼法,即社会的法律、制度、政策、法规、风俗、习惯等社会规范;其次是道德观念,即每个人的道德力和意志力,这是防止欲望出轨犯禁的精神栅栏。
四是超越论
。社会礼法和道德观念对于欲望的调整必不可少,但都具有异己的强制性,让主体不同程度地感到痛苦和无奈。为了让主体消除痛苦和无奈从而进入自由自觉的境界,人们找出了对待欲望的第四条途径,即在精神层面上的悟解即超越。
文学家看到了欲望既是痛苦之源也是欢乐之源,既是罪恶之源也是创造之源,因此欲望不可灭,而只能超越
。例如作家
史铁生
就主张
把欲望引向过程
,永远对过程(努力的过程、创造的过程)感兴趣,而看轻对目的的占有。史铁生认为对欲望的超越,最根本的在于有一个了悟人生意义的灵魂,即在精神上理解幸福的真义在于创造而不是占有,人应当看重创造过程本身的快乐而不是对物质、金钱、名利占有的快乐。这样,既充分发挥了欲望所激发的创造活力,又超越了欲望不能满足时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