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形状该如何测量？

先简单介绍一下，《声之形》是由漫画家大今良时创作的长篇漫画，讲述了失聪少女西宫硝子和儿时伤害过她的少年石田将也的故事，长大后的将也开始帮助硝子，试图弥补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本次的剧场版动画由京都动画（下略为‘京阿尼’）改编制作。京阿尼我们都熟，代表作有《CLANND》、《冰菓》、《玉子市场》以及《吹响吧！悠风号》，作品风格非常精致细腻。而这次担任导演的则是京阿尼元老山田尚子，她自2005年来参与了京阿尼绝大多数动画的导演、分镜、原画等工作。担任编剧的吉田玲子女士则有着丰富的编剧经验：《数码宝贝》、《战车与少女》、《悠哉日常大王》、甚至《哈尔的移动城堡》皆出自其笔下（这界跨得真是远……）。而此前二人也在京阿尼的《玉子市场》及其剧场版中合作过，其中对少女心理精确而细腻的刻画让人印象尤其深刻。

基于以上背景，京阿尼改编《声之形》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标配人员+驾轻就熟的题材内容，只要发挥稳定，即使没有大放异彩，也不至于太让人失望。然而在片子自2016年9月上映以来，观众基本被划为两大阵营：挺的人感慨于本作细腻的情感表现，而黑的人则诟病于糟糕的故事情节。这两派人身体力行地印证了“相爱相杀”这个词。

言归正传，现在带大家看看《声之形》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片子。我们先讲几个这部片子的优点，然后再谈谈有哪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声优。作为女主角硝子的声优，早间纱织在本作中有着极其抢眼的表现。由于之前并未留意声优表，我完全没有把硝子的声音跟早间小姐联系起来，不得不说为了这个角色小天使也拼了。无论是小学时的朗读课文，还是长大后桥上的告白，早间小姐除了展现硝子本身具有聋哑人特征的声音外，还很好地根据场景的需要为声音做出了调整。也许西宫硝子这个人物本身存在争议，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给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而这离不开早间小姐对这个角色生动的塑造。

其次，不得不提京阿尼的看家本领：用丰富的镜头语言塑造人物。这里讲一个我很喜欢的场景：黑长直女二（说女二应该没人反对吧）植野和将也的重逢。

一天，将也正在等红灯：

这时，有人来到了车旁：

注意这个镜头：将也本想往前骑，结果一个力量拖住了他。

回头一看，多年没见（其实不是）的植野自说自话坐了上来：

关于下面那张图，大家除了看大腿外，也请留意下将也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把车往前拖了拖，试图让自己挣脱出来。

之后，在一番自来熟的见面问好后，植野向将也表达了对将也的歉意：

（注意手上这个微微用力的动作）

最后，植野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从后面的镜头可以看到，植野的脑袋低了下去，看来确实对将也抱有很深的歉意。

这一组充分地展现了人物性格，而且细腻地刻画了两人复杂的心理活动。特别是对植野略带落寞的那一低头，实际就包含了对自己的追悔、对消逝友谊的遗憾和对旧日好友深深的歉意。而当我发现这一点时，似乎这个看上去专横而又自以为是的女孩子，也并非像之前看到的那样让人讨厌了。

此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作品的气质。

什么是作品的气质？简单地说，就是它呈现故事和人物的态度。可以说，《声之形》继承了京阿尼的特色：在它的叙事中，始终有一种细腻的关怀，有一种诗一般的美感。

我们先来说说关怀。比如剧情的中段，硝子和外婆一起去医院检查：

其中，医生无奈地说着什么，但他的声音被消音了。

这时外婆似乎发出一声叹息，但也不能听清。

而硝子则对她挤出一个忧伤的微笑。

而我们从后面的剧情得知，这时硝子的右耳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这一段的表现非常巧妙：在这个场景中，画面色彩的饱和度被减弱，而能听到的只有外婆的叹息。若有若无的钢琴声也恰到好处地为场景增了一分寂静与压抑。实际上，这是在向我们展示硝子感受到的世界。这样细腻的展示，本质上是对人物深刻的理解和关怀。

下面，我们再来说，为什么说《声之形》是诗意的。

一个晚上，结弦梦到很多诡异的东西：动物的尸体、哭泣的硝子、疑似受伤的硝子，以及一只蝴蝶。

这时结弦惊醒了，紧紧贴在外婆的身旁。

而老人似乎还在梦中，依然是那样安详：

之后，在外婆的葬礼上，这只蝴蝶又出现了。

葬礼结束后，结弦来到天井，这时蝴蝶飞到了她的手上。

注意翅膀上的黑点

之后，又飞向硝子：

硝子注意到蝴蝶，向它勾起小指：

同时发现了妹妹，对她勾起小指，让她也向蝴蝶致意（求大神解释该手语含义）。

在两人的对视中，蝴蝶又飞上了天空。

这里的蝴蝶，其实是外婆的化身，翅膀上的黑点即是她左颊的痣。结弦在梦中见到蝴蝶，实际上是暗示外婆的逝去；而天井中蝴蝶在二人身边飞舞，实际上是外婆向疼爱着的孩子们道别。

这个场景中，没有台词，没有对话。但是，我们能看懂电影想表达的一切：死亡让人们和所爱之人阴阳两隔，而思念与牵挂又使他们重新相连。这就是我们爱的京阿尼：在那些诗意的叙述里，我们总能找到一种温暖的东西在流淌。

在说完这些优点之后，不得不说，这部作品也存在一些明显的缺点。

先来看一下立意。要了解作者的立意，我们需要审视三个方面：标题、故事的主要矛盾，以及故事的主题。

作为本作的标题，《声之形》这个名字可以打满分：首先，它非常诗意地点明了这个故事——声音无形而手语有形，当声音不能传达时，通过手语这种无声的方式，让人们的心意彼此相通；此外，它非常精确地让人了解了故事的内容，告诉受众这是一个关于聋哑人的故事。

再看故事的主要矛盾。在《声之形》中，主要矛盾是霸凌：将也霸凌硝子，自己也遭到霸凌，之后将也赎罪，挽救了试图自杀的硝子，最后将也向硝子道歉结束，二人共同面对未来。

最后，我们看看作品的主题，虽然本篇涉及了残障人士和霸凌，但这不是主题。而导演山田尚子已经表示了，《声之形》的主题是“沟通+救赎”，是人和人之间的互相理解。这个主题是通过将也把大家聚集在一起，表现众人的关系从冲突到和解展现的。

而救赎，则是将也为了赎罪，努力帮助硝子找寻生活的意义。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获得了成长，从自闭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手语：活下去

单就这几个点来说，立意都很高。而《声之形》之所以能拿那么多奖，或许跟它普世的立意是有很大关系的。问题在于，在作者表现特殊人群——聋哑儿童的遭遇时候，又把故事的主要矛盾设置为普遍意义的霸凌对孩子带来的创伤，最后又让人物彼此产生冲突，强行引出“沟通和救赎”以解决失聪和霸凌带来的矛盾。这就让故事的叙事逻辑非常混乱，也是让我们感到别扭的原因所在。

另外，在某些情节设定和人物塑造上，《声之形》缺乏必要的逻辑。

举个例子，在故事的前中期，将也想对硝子道歉，为自己的所为他赎罪。作为一个关于赎罪的故事，忏悔者必须经历一个从受到良心的谴责，到对自己行为的忏悔，最后去弥补自己的过错的过程 （参见托尔斯泰《复活》）。

那么将也是什么样的呢？确实，他对自己的行为很后悔，于是拼命打工还妈妈的钱，甚至一度想到自杀。但这份后悔似乎跟硝子没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对硝子感到良心不安的表现呢？好像没提到；对自己欺负硝子的忏悔呢？好像就嘟囔了几句“我是个渣”；而唯一能够作为将也对硝子赎罪的表现，似乎就只有学习手语了，而这件事居然被一笔带过，连个镜头都没有。这就导致将也的行为看上去更像是为自己洗白而非赎罪，这显然不是作者的本意。

也许作者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安排硝子的妹妹和妈妈不断对将也进行刁难，用这种方式来表现赎罪的困难。但赎罪之苦源于直面自己的错误与不堪，如果强行把赎罪的困难推给外因，则难免让人感到矫情。

此外，作者对故事冲突的安排也略欠火候，限于篇幅这里不再展开。作为一部京阿尼出品的电影，这些缺点让人有些遗憾。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我和同事讨论一首年轻女生写的诗。我觉得里面的一句“太阳像刀一样升起”很做作，这个意象莫名其妙。而有位前辈则说，诗不是这样读的。在你看来这句诗很荒唐，但这可能正是作者在某段时间对太阳的真实感受。我一时语塞，事后想想，我的确是站在评判者的角度，用自己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审视它，因此给了它苛刻的评价；而如果我能够更加用心地去体会它的情感，去想象作者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境，或许就能发现欣赏带来的最本质的快乐。

《声之形》也是如此。或许它在某些技巧上确实不够成熟，但若静下心来，好好去“聆听”它想要传达的东西，去体会其中的诗意和温度，也许，它将为你呈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正如将也打开心扉之后，感受到的那个美丽的、让人热泪盈眶的世界一样。

谢谢大家。

作者：AZ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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