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新番的男人们，怎么都·直·不起来咧？

作者 / 那个蓝人
编辑 / 那个铝人
排版 / Lizzie

说2024年是“兄弟情登堂入室”的元年……

大概也不为过吧？

*本文主讨论了 成人向主题 ，敬请阅览注意。

2024年1月新番中最大的 “惊喜” ， 《勇气爆发Bang Bravern》 当仁不让。

这部由Cygames制作、大张正己导演的原创动画，拥有优秀作画质量、过硬机甲设计、严谨故事构架等等作为一部优秀机器人动画应有的所有元素…… 但真正令其获得巨大热议的，却是动画第二话中，主角机体bravon对其驾驶员碧勇的那段“深情告白”。

而当碧勇和另一名男主角史密斯在带有昭和感的ed音乐中赤膊相见，伴着极具深意的歌词十指交叉、深情对视之时，就算是自负阅片无数的笔者也忍不住感叹——这样的表现对于地球人而言，未免太过超前了！

无巧不成书，类似的情节也出现在了同期上映的另外一部原创动画，由Mappa制作、内海纮子导演的 《ぶっちぎり?!》 （中 译：《 绽裂》 ） 之中。

本作中，转入不良高中的男主角灯荒仁机缘巧合中唤醒了神灯中的魔神。得到了魔神强大力量的他却并没有因此获得异性的青睐， 反而是俘获了一众不良少年的芳心。 由于他股间被标记的魔神印记看起来过于像在成人游戏中才会出现的yin纹，观众们调侃，缠上主角的魔神说不定其实是魅魔。

将男性角色之间的“兄弟情” （Homo social） 解读为“同xing恋情” （H*mo sexual） 的行为，在以女性为主的二次元文化的生产和消费中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专注于“兄弟情变质”的“耽美文化”在简中世界中的流行，甚至使得“兄弟情”这个词本身产生了与原语义完全背道而的新含义。

如果说《一痞当千》可以算得上是耽美文脉下的创作产物，那么《勇气爆发》的气质就显得有些另类了。

虽然机器人创作一直是耽美表现喜闻乐见的题材，但《勇气爆发》中筋肉隆隆的男性角色造型并不完全符合“耽美”文化中对“男性”的传统审美，而机器人Bravon对于驾驶员勇的“激情告白”也不是一种浪漫关系的展现。笔者看到这个桥段的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激动，而是一面尴尬一面哈哈大笑。那之后，勇的无故“爆衣”，勇、史密斯、露露三人的赤裸“修罗场”，以及勇和史密斯的赤膊战斗等桥段更是不断加深了“兄弟情”的滑稽效果。

《勇气爆发》中的“兄弟情”并非对同xing间浪漫关系的严肃表现，也并非像耽美那样是一种从女性视角出发的对“兄弟情”的浪漫想象，而是基于人们对“兄弟情”固有认知的滑稽剧式的再创作。

笔者将这种表现方式称为“兄弟情戏仿”。

“戏仿” （parody） 本身，是一种以诙谐的手段对源文本进行借用，以达到嘲讽、调侃或是致敬目的的二次创作手段。而《勇气爆发》令人感到惊讶 （也可能是惊喜或惊吓） 的是，它将通过“戏仿”的手段将“兄弟情”融入到了异性恋为主场的男性向二次元创作中。同时，值得深思的是，这种“戏仿”表现似乎并没有引起观众群体的“同xing 恋厌恶”，反而收获了一众好评。

“赤裸的男性身体”对于不同性别、性取向的观众都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兄弟情戏仿”会让人发笑，并被传统男性向创作所接纳？

是哪些作品让“兄弟情戏仿”从一种流传于网络的边缘文化“登堂入室”？

下文中将对比泛二次元文化的场域里的“兄弟情”、男性亲密关系和“兄弟情戏仿”对于男性肉体和男性亲密关系的表现，对上述疑问进行一个主观的思考和阐述。

01

“裸男”与“兄弟情”的符号学

在性别学视角下的文艺批评中，赤裸的、带有情色意味的女性肉体总是被置于风口浪尖。通过“男性凝视”等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主义文艺批评理论，人们意识到以图像为主要介质的现代媒介体系中内化的性别剥削机制，并开始努力改变这一现状。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去回顾一下我们从前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动画和漫画，不难发现，赤身裸体的男性形象其实也不占少数。从《第一滴血》到《007大战皇家赌场》，从《美国队长》到近期上映的科幻电影《沙丘2》，好莱坞商业电影中从不吝惜于对男明星肉体的特写。不过，和那些姣好赤裸的女性肉体总会让人联想到“性”的遭遇不同的是， “裸男”所对应的符号意义是在不断变化的。

在性别学和平权意识尚未普及的时代里，男明星筋肉隆隆裸体代表着“强壮”“迅猛”“勇敢”“不屈”的品质， 却通常不代表“性感” 。因为前者在父权制的秩序之中都被归类为“男性气质”。而“性感”曾经一度只属于女性。无论是导演还是观众都在通过男性异性恋的视角创作和赏析作品。从异性恋男性的视角来看，对着一个成年男人的裸体大喊“性感”，无疑就是在承认自己是一个“变态”。

可是，当女性和非异性恋男性群体的意志参与到对“裸男”这一符号的解读、创作和再创作之中后，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儿”起来。

当《007大战皇家赌场》的导演将镜头对准丹尼尔克雷格的裸体，并让麦斯米克尔森饰演的反派对其进行严刑拷打时，他本来的目的肯定是为了展现007的硬汉气场和英勇不屈。但在AO3或是随缘居等二次创作集散地，这样的表现却被解释成了一种同xing之间的充满张力和野性的情欲释放。而当丹尼尔克雷格凭借这部作品中“美男出水”的镜头赢得当年“最性感男明星”之名时，也确实没法保证为他投上一票的人到底是男是女，是弯是直。

二次元文化中的男性形象同样遭遇了来自不同性别、性取向读者群体的重新解读和再创作。

在漫画中，赤裸的男性肉体也一度是“男性气质”的代名词。在60年代少年漫画的表现逐渐向青年化、成人化转变的过程中，许多作品通过对角色肉体写实主义表现来凸显角色的“男人味”。 《巨人之星》 中通过佩戴刑具般的塑型工具来增强身体素质的星飞雄马和 《明日之丈》 中赤膊互殴的男性群像正是这个时代“裸男”形象的代表。

而少女漫画则对这种男性身体形象进行了激进的“改造”。 在70年代的“少年爱”漫画中，男性的肉体完全与传统父权制概念中的“男性气质”背道而驰，他们是纤细的、柔美的、稚嫩的、易碎的。这种“反男性气质”的美少年的肉体成为了女性创作者们情欲的载体，借由这样的肉体，女性创作者得以突破当时漫画创作的限制，对自身的情欲进行直白露骨的表现。

在萩尾望都的漫画《残酷之神所支配的世界》中，少年被窥视和迫害的纤细的肉体

在那之后，这种“借喻”式的表现手法被制度化，形成了耽美文化的一种身体表现的表现范式。

而随着时代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女性创作者也放弃了“借用”异性身体的表现手法，更为直白地将男性的肉体作为欲望的客体进行表现。

小西明日翔的漫画作品《惟愿来世不相识》中处于掌控地位的女性与被展示的男性肉体

而在传统的“男性向”创作的讨论和二次创作场域中，对男性角色的“解释权”也总是悄然易手。

《蝙蝠侠》《超人》《假面骑士》《鬼泣》和《最终幻想7》等作品在创作之初都将男性异性恋作为最主要的受众群体，却都无一例外地获得了非男性异性恋群体的追捧和青睐。

实际上，越是凸显“男性气质”的男性肉体形象，就越容易引起非男性异性恋的关注和追捧。在非男性异性恋受众的二次创作中，身着紧身衣的蝙蝠侠和假面骑士、在战场上大跳热舞的但丁、空心穿皮衣的反派萨菲罗斯都成为了“性感尤物”。而那些被用以彰显男性角色“男子气概”的设计则成为了引发某种幻想的道具 （懂的都懂） 。

法国哲学家罗兰巴特指出，同一个符号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文化环境、不同受众群体的眼中会演化出无数种大相径庭的解释。玫瑰既有可能代表爱情，也可能是堕落的象征。而一部作品一旦完成，就脱离了作者的掌控，读者有权通过自身的视角对作品进行诠释。“裸男”这一符号在二次元文化中的遭遇印证了他的观点。而对于男性符号的多元化解读不仅针对男性角色赤裸的身体，也包含对于男性之间关系性的解读。

在传统的男性中心主义的结构中，异性恋男性间的“同性社会关系” （homosocial） 处于绝对的特权地位。而这种特权关系是通过对女性和同xing恋关系 （h*mosexual） 的排斥达成的[1]。传统的男性中心主义创作，比如体育、军事或黑帮题材的文艺作品惯于展现男性之间亲如兄弟的连带感，并将这种连带感塑造为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女性往往被视作让这种伟大的男性联盟被毁于一旦的“祸因”，而同xing恋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禁忌。

在《超人大战蝙蝠侠》《教父》等众多“男人戏”中，我们常能看到男性角色们抱做一团，互相声称对方是能够托付性命的好兄弟，但彼此之间又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肉体和情感的距离。

脸对脸贴贴，“男人戏”里的经典构图（请自行脑补国内对应作品案例）

在异性恋中心主义的文化传统的规训下，男性异性恋不会主动将另一名成年的同性想象为性欲望的客体，所以这种关系性在男性观众眼里可能只是一种对“兄弟情谊”的再正常不过的自然展现。但如果抛弃“性别”这层先入为主的观念，难道这些敞开心扉的话语、亲昵的身体接触、对彼此情绪的照顾不够具有情感张力吗？

——这也就是为什么越是被认为以男性为主要受众的表现类型，其女性向二次创作和非异性恋想象就越为张扬。

在曾经的文化生产和消费环境中，不同角度的解读基本上被限制在一个个较为封闭的小圈层内。即便是同一部作品的受众，在百*贴吧活跃的群体很少与在*瓣上活跃的群体产生交集。而由于自媒体的普及，这种相互与世隔绝的状态被完全改变了。更混杂的SNS平台与弹幕使得各种群体的视角汇聚一堂，这就导致来自不同社群的声音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这种冲突在少年漫画、机器人动画等传统的男性向创作的受容空间中格外明显。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男性向”创作被认为是以年轻的异性恋男性为主要受众的创作类型。这导致部分年轻的异性恋男性读者多少会产生这样的结论：我们对作品的解释才是最符合原著、最主流、最有信服力的解释。后者可能未必没听说过女孩子们对于同xing间关系性 （也就是cp） 的讨论，但正如宇野常宽在评价 《高达W》 时所表达的：对于他们而言，那些女性视角的二次创作只是“女子中学生无处释放的性欲发泄口”，而服务女性视角的原创做法则根本就是一种“堕落”[1]。

但就算如此，放眼当下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现象了：非男性异性恋的解读角度已经参与到传统的男性向创作的生产之中，在作品中为更加多元化的性别视角提供讨论空间，已经成为了二次元文化不可避免的发展方向；除此之外，比女性向视角更加不可视的同xing恋视角也随着近年来人们对性别意识的探讨，越发强势地“入侵”到传统的男性异性恋创作中。

而“兄弟情戏仿”正是在这样的激变中逐渐进入大众视野的。

02

“兄弟情戏仿”：作为迷因和笑料的裸男和男酮xing恋

“兄弟情戏仿”在泛二次元文化中的源起，几乎可以追溯到互联网的上古时代。

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由山川纯一创作于1987年的漫画作品『くそみそテクニック』 （中译：粪味增的技术） 。提起这部作品和这个作者，简中世界的读者们可能并不熟悉，但若是说起“不来一发吗” （やらないか） 和“好男人阿部”，很多读者的古早记忆就会被唤醒。

这部作品原本连载于面向男酮xing恋的杂志《蔷 薇族》上，却因为“好男人”的迷因风靡网络。当然，大部分接触并传播这个迷因的人并不是男酮xing恋，而是抱有一种猎奇的心态，但这个迷因的扩散也的确使得原本被排除在公共表现之外的 男酮xing恋 文化得以在互联网二次元这个“不法之地”崭露头角。

与阿部高和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来自美国的 男酮xing恋涩 情片演员比利海灵顿。这位男演员的作品被上传到niconico动画后，因为奇妙的摔跤技巧、不能理解的剧情和“空耳”等表现在网络上爆红。在被介绍到我国后也深受广大上古网民欢迎，被尊称为“比利王”、“森之妖精”，与他相关的“哲♂学”、“兄贵”创作一度占据了某站鬼畜区的半壁江山，成为了鬼畜区的元老形象之一。

网络上似乎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个以“兄贵”为素材的爆款迷因。从“杰哥不要啊”到“兄弟你好香”，即便是这几年，网友们对这个形象的热情似乎也没有消减。而且，至少在笔者的观察下，对这些迷因信手拈来的，其实不是女性群体或是男同性恋群体，而正是异性恋直男们。

同时，这种意向也不仅作为迷因流传于互联网。近年来，在传统的男性向二次元作品中，这样的形象也变得愈发普遍起来。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包括《少年JUMP》上的人气作品《银魂》和连载于青年漫画杂志《周刊YOUNG JUMP》上的长篇漫画作品《黄金神威》。

在《银魂》中，男性赤裸的、粗糙的、不体面的肉体成为了重要的笑料担当，并贡献出“前列腺刹车”这种经典桥段。

“前列腺刹车”名场面

而《黄金神威》这部以20世纪初的北海道为舞台的作品在充分介绍阿伊努文化的同时也不忘对男人的欲望进行全方位多元化的展现。 实际上，在这部作品中，赤裸的、摆出各种奇怪姿态的裸男、男性的隐私部位、以及粘腻的男性亲密关系的戏仿式表现贡献了和女主角的表情包同等的笑料 （例如最著名的“海獭锅”桥段）。

《黄金神威》中被拿来作“兄弟情戏仿”最多的角色，恰好就是队伍中最直的谷垣源次郎

就个人的阅读体验而言，笔者并没有感觉自己被这些表现冒犯到，反而从作者对男性肉体的调侃和对男性亲密关系的戏谑表现中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快感。

而当笔者把这部作品推荐给其他直男朋友，得到的效果也基本一致。

为什么直男不会对以上这些“兄弟情戏仿”反感，而是感到好笑？当我将这个问题抛给我的直男朋友，得到的答案是：当直男看到一个女性赤裸的屁股时首先会想到“性”，而当他们看到男性的屁股时，则会忍不住发笑。

对于直男而言，男性的屁股是一个笑点——这样的观点再次印证了“裸男”这一符号在不同性别、不同性向的受众的解读中，可能传递完全 不同的含义 （ 同时也证明，很多时候，快乐的确是建立在“冒犯”的基础上的 ） 。

当然，从性别学的视角来看，直男看待阿部高和、比利海灵顿和杰哥时不会感到“菊花一紧”，也有可能是因为，即便这些角色的行为带有明显的对于身体侵犯的暗示，但隔着屏幕的观众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有可能在私密空间中处于被动，甚至受到侵害。

换句话说，“兄弟情戏仿”带来的冒犯是一种安全的冒犯，就像游乐园里的过山车一样，正因如此才会让人感到“幽默”而不是“不寒而栗”。设想，如果阿部高和所面对的不是男性角色，而是一个夜间晚归的女性，大家还能笑得出来吗？再进一步，如果观众的确是一个男性同xing恋，在看到上述“兄弟情戏仿”的时候，心中的感受大概会截然不同吧？

03

2024：“兄弟情登堂入室”元年

笔者认为，“兄弟情戏仿”并没有真正展现少数群体的生活处境和情感需求，亦非耽美那样是女性情欲的表现，而是不折不扣的男性中心主义视觉文化的产物。

《勇气爆发》能够将这样的表现融入到机甲类动画这一传统男性向创作中，一方面是创作团队的确独具慧眼，一方面也是因为“男酮xing恋戏仿”本就在泛二次元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这部作品中，创作者拆除了“同性社会关系”与“同xing恋关系”之间的那道隔阂的同时，却并未真正以严肃的态度处理勇和史密斯之间的亲密关系。同性之间的这种关系更多的是一种“笑料”的方式呈现的，而他们赤裸的身体则成为引人发笑的关键 （例如机器人bravon在第二集中的“深情告白”和勇在第二集末尾的“爆衣”桥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