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江苏省属某文化单位纪委书记丁捷所著、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的《追问》一书,通过一群落马官员的口述纪实,描摹了他们从破纪到破法的过程,揭示了腐败分子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刻画出他们灵魂衰落的轨迹。
《追问》介绍说,该书作者丁捷在广州市的监狱中见到了“被媒体称为‘江湖大佬’‘国企巨贪’”的访谈对象,“他矮,壮,黝黑结实。虽说年近六旬,从犯人头的短发茬里,几乎看不到白发。囚服遮不住他身上流露的南方老男人的精干气质。”
作为一名老党员,“国企巨贪”在牢狱中向该书作者说,“我会扒开我的皮囊,刨出我的心肺,晒出我的灵魂,揪出我的过去,让你看清楚,让你的读者看清楚,让全国人民看清楚。”
20世纪90年代后期,“国企巨贪”转业到地方,并很快被省委组织部相中派到一家国有独资企业集团,担任党委委员、副总裁职务。
在书中,这位“国企巨贪”自述了其如何从“被赋闲”的副总裁、“光杆司令”,一步步盘弄人事并攀爬至权力的巅峰,担任了集团“一把手”,如何盘弄人事、独揽大权,组建了自己的“私家军”,过着糜烂生活的过程。
文 | 王俊
本文由微信公众号“澎湃新闻”(ID:thepapernews)摘编自中央党校出版社口述体反腐纪实文学《追问》一书,内容有删节,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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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脑
20世纪90年代后期,我转业到地方任职后,很快被省委组织部相中,派到这家省属的大型企业集团工作。刚去的时候,职务是党委委员、副总裁。送我去上任的省企业工委书记——那时候还没有成立省国资委,省委组织部的企业工委代管省属企业的干部人事工作——对企业集团的董事长说,给你们送个能人来,你们好好发挥他的才干,一定能助力企业大发展。
这家企业业务构成上名堂较多,有矿业、电子信息、酒店旅游、安装工程等多个板块;干部人事上就更复杂了,各路“军阀”整合在一起,外表是一个整体,内里是一盘散沙,大家一起工作,面合心不合,各把持着自己的一块领地,不让彼此插足。
我到任了之后,别人越是介绍我是“能人”,我越是无法渗透进去,相当长一段时间,被赋闲在那里,只能袖手旁观,干着急。集团“一把手”很无奈,当然,我认为他也夹带着一点私心……他说,你要谅解啊,我的确也没有办法的,班子里这些人,还有那些个中层干部,他们就那点可怜境界,没有大局观,只想圈地、守故,要在这里做事,看来,你非得解放思想,开辟出新的业务板块才行啊,我们这里,欢迎英雄加盟,但英雄要用武之地,还得自己打拼呀。
我懂他的意思,就是他不会给我任何一个副总裁该有的权力,除非我能拓展出一块新权力空间。创业是很艰难的,一个人好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却发现自己是一个光杆司令。
但我硬着头皮干起来了,干下去了,并且干出来了。我用了二三四年的时间,开拓出地产开发、贸易、化工、职业服装制造等业务,有两块还做得相当大。
应该说,那几年虽然辛苦,但没有白干,组织上也没有让创业的人失望。不久,“一把手”到年纪了,退休,我顺利接班,成为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
有了更高平台,自己能说了算,我在产业经营上更是得心应手。接手时企业每年只有几千万元盈利,这些盈利,有一半还是我创立的新业务获得的,到我接任“一把手”第三年,每年盈利就突破10个亿,而且呈现几何级数快速增长势头。新世纪第一个10年的后期,企业被评为省十大创新发展企业,十大效益优良企业。我也被评为全省十大经济风云人物。组委会给我的推荐理由中写道:“重视管理创新与科技创新,狠抓生产经营管理和技术创新,他领导的企业,连续多年在全省直属企业集团中利润增长,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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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弄人事
相当长一段时间,虽然如愿成为这个几千人集团的“一把手”,算是功成名就,但我心里并没有那么痛快,因为我为此付出得太多太多,不光是才干、精力的付出,还有内心尊严付出太多,被同僚挤压的时间太长,被前任冷落排挤得太厉害,我的内心并没有真正平衡。记得那些年,我做任何事,都会有人反对。“一把手”不是帮助协调,朝着有利于协调成事的方向努力,而总是顺着反对者的意思,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然后推翻掉我的意见。很多反对动作,其实就是“一把手”本人在背后指使操作的。
我在集团中势单力薄,多数苦心策划出来的项目,都被直接否定,有的甚至在策划过程中,就被他们粗暴中止,从而一路心血,不计成本地夭折了。我的内心蓄积了太多的怨气,我需要释放。
这种心态在日常中表现为,我太急于要“一把手”的感觉。总算成为真正的“一把手”了,却又发现有些事情,来得没那么容易,决策的通过,没那么便捷,做事没预想中的快。于是,一段时间,当上“一把手”后,脾气反而更急躁了,甚至经常暴躁不安。
其实,我躁得慌的原因,就是我感觉后来者不能居上。我的权威一开始远不如我眼中的前任。这让我觉得自己的尊严,比当副职的时候,还要脆弱,地位比那个时候,还要动摇。前任退了,但他的势力还在,班子成员中的一些人,大部分的核心部门负责人和大型子公司老总,都是前任或者某个老资格副总的人,他们表面顺从我这个“新主子”,内心并不服气。所以经常在执行我的命令时阳奉阴违,拖拉敷衍。
更让我不爽的是,省委组织部任命了一位老资格副总担任总经理,在集团形成了“两驾马车”,互相牵制。但我没有正确对待这种分权牵制,而是觉得组织存心制造障碍,让我不能完全施展手脚。为此,我甚至在组织部和国资委领导面前发过牢骚。尤其是遇到重大决策的讨论,班子的意见很难统一,我的权威总是受到挑战,这让我倍感羞耻。
在头两年,我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业务,专门盘弄人事。
我首要解决的是权力问题,是要达到我理想中的“一把手”的权威目标,我把它称为“五个一工程”,即高声低声“一个声”、大事小情“一把抓”、决策拍板“一言堂”、财政花钱“一支笔”、选人用人“一句话”。
第一步,我采取了先发制人,找几个软柿子,狠狠捏一把。有一次,综合行政部经理,在总经理会上向我汇报交办的事情,没有准备书面材料,正好汇报的内容也不符合我的意图,我就故意很夸张地拍桌子,狠狠批评他作风漂浮,信口开河,甚至谩骂他是个混饭吃的,应该趁早收拾东西滚回家养老……我之所以这样粗鲁,也是顶先设计过的,因为他们在班子中是老实的,资历浅的,年轻的,我就拿他们几个开刀,杀他们几个下马威,以此把我的威风抖出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警告班子其他成员,和公司里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
我一向信奉“宁可得罪君子,而不得罪小人”,在工作的几十年,特别是有了一官半职之后,这个教条屡试不爽。我这一手,就是通过重击那些素质较高的同僚,来让我的小人对手“窥见”我的凶猛。一般说来,这些看起来素质高的人,多半读书多,有些书生气,内心很脆弱,面皮子很薄,跟人争斗的时候,心慈手软,得过且过,所以你得罪他,对你自己不会产生太严重后果,只是他自己心里非常受伤而已。反过来,你要是跟小人干,就不能轻易出拳,除非能确定一拳致命,让小人永远爬不起来。你跟他过手要注意,小人皮厚心黑,轻则会当场弄得你下不来台,狠的给你记一笔,不知什么时候暗中反咬你一口,让你死得很难看。
在后来的几年,我继续运用此招,来树立自己的权威。
怎么独裁,你要会弄,不能权还未揽到手,已经弄得满城风雨。所以你得注意,对上对下,搞好舆论,炮制说法。为了堵住那些说我独揽大权人的臭嘴,我在上任“一把手”的头两年里,颁布了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人事管理、技术管理、行政管理、经营管理、财务资产管理,甚至党群纪检工作,都重新出台了详尽的规章制度。这些制度有的还是我亲自起草制定或修订的。我把这些制度,广泛散布。对上反复报送,对内大张旗鼓宣教、张贴、印制成册、广泛发放。
我本人也把这些制度搞得烂熟,但并不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执行,而是在执行过程中,可以及时发现他人的“漏洞”。比如,讨论重大事项决策的时候,我会突然袭击,质问某一位妄图反对我意见的同僚,你知道某某规定里的第某某条怎么说的吧,回忆下,对照一下,看看是我的意见对还是你的意见对?对方一般立马被问住,支支吾吾,便把他的废话咽回去啦。
我有一套“远交近攻”的处世哲学。与顶头上司和同僚的关系一向不佳。我不会把心思用在直接领导身上,有人问我,在单位这么横,对同僚那么狠,对省里的相关单位那么冷,就不怕得罪人吗。我有我的方法,我集中精力,在省领导中找一个赏识我的大领导,利用上级大领导打压直接上司,威震同僚和下属。这样、点准了一个穴道,便可制约全局,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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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军”
都这样了,我对自己的状态并未满意。许多事情做起来不方便啊,要人费周折,大动脑筋,甚至大动干戈……还是因为人的问题。有些人本来就不是我的人,有些人不够贴心、有些人鼠头鼠脑,遇事不敢担当,有些人过于呆瓜,不会为领导着想,不会顺势变通。以人为本,无人无本,人多本大,本大本事大,我把这个琢磨透了之后,就开始从干部人事问题入手,我要打造一个完全属于我的“江湖”。
任董事长后,我故意把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进行“扁平化”处理。方法之一,就是打造一种江湖气氛,比如称呼这种小事,就做了精心的设计:不是按正常上下级的工作关系,称同志,或者喊职务,而是彼此之间称兄道弟,这样既可以形成一个“团结紧密”的哥们儿集团,又可以给外人造成一个印象,我平易近人,且视同僚为兄弟姊妹。特别是当一个我讨厌的班子成员与一个普通的职工,比如一个内勤工,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我对他们都“一视同仁”,兄弟长兄弟短地呼喊,这就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效果,就是做领导的你不要得意,在我眼中你跟一个勤杂工没有什么区别;勤杂工呢,大为受用,觉得自己在大领导眼中跟其他领导一样待遇,都是兄弟;旁观者一看,更是佩服,觉得我这个人没有领导架子,没有等级观念,位高的不怕,位低的不欺。
方法之二就是,我策划了一个“管理与业务精英百人方阵”,在各部门各下属单位,推举出一些管理和业务骨干,进行重点培养。这个团队既体现了集团的人才优势,发挥精英团队作用,同时,我让这些人有权作为职工代表,参与部门、子公司甚至总公司的决策,以体现民主,调动和利用公司中坚力量,实现普遍性的民主。这当然只是大家看得到的显性作用。潜在的作用是,我通过这个团队,参与到各级管理中去“搅浑水”,使下级单位无法抱团做小动作。这些人都是我上任后亲自选择的,集团里有人暗称他们是我的“一百单八将”,我对他们高看一眼,凡事可以直接跨层向我诉求。其实,就是让他们直接向我打“小报告”。百人精英团队健全之后,我不光赢得了民心,架空或者削弱,至少透明了部分不是我上任之后任命的大小领导。
基层的事情搞定后,我开始布局中层以上重要岗位的人事……
在这种权力框架下,集团里许多重要事情,逐渐都是由以我为核心的兄弟帮私下拍板决定,之后再拿到所谓的领导班子会上,认认真真地走程序。尤其在涉及人员调入、干部提拔方面,更是由兄弟们自己的“组织部”操纵。
通过这一系列的运作,我在集团内逐渐打造出一支强势的“私家军”,后来形成了个人力量“一面倒”,我的人占绝对优势,集团内部失去了制衡,我想不任性都不行了。在我们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有一家国企的老总,比民营企业老板还要牛。喜欢我的人,说我驾驭能力强;恨我的人,说我把国有单位打造成个人帝国,严重挑衅党的组织原则。
我是个特讲传统文化的人,每年清明都要回老家祭祖。随着职务的提升和掌控度的加强,每年陪我回老家的人越来越多。我的下属,谁要是被允许随我回乡祭祖,都会感到莫大荣幸,因为这标志着他进入我的“核心圈子”了。后来的几年,每年我回乡,我的祖坟前都是一大群跪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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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巅峰时的癫狂
在我任上的最后三年,我的确攀到了权力的巅峰,个人精神状态,也是无比癫狂的。
我的办公室几乎占了半边楼层,中央“八项规定”实施之后,我们为了规避检查风险,就把这间超大办公室,分隔成里外三间。我在最里面办公,最外面是接待室,中间是小会议室,说是公用,其实绝对是我的私人空间。而且改造过之后,面积没有缩减,私密性和豪华程度更强了。会议室和接待室吧台咖啡机冰箱一应俱全。
我的生活,真的过得不太正常,有时很糜烂。我的随从和下属,我们合作单位的老板们,挖空心思取悦我。我喜欢排场,出行至少要两个下属跟着。出差要走贵宾通道。“八项规定”之后,不让走贵宾通道,不让坐头等舱,我的下属很快就找到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以做广告的名义,与机场签订了一个贵宾通道合作合同,这样我就有了走贵宾通道的专属权。到了飞机上,他们马上为我升舱,现金补款,回来用其他发票冲抵。
坐稳了江山之后,我身边希望通过我的权力寻求利益的人也多起来了。在这些人的吹捧和央求下,我和他们就逐渐形成利益共同体,我的胆子也放开了,几万、几十万、几百万,人家敢送,我就敢收。
2011年春节期间,在广州花园酒店一次饭局上,经一位老战友介绍,我与广州一家民营房地产老板黄某相识。像我这样的实力和身份,一般的民营企业,在我眼里,是没有什么分量的。当时双方礼貌地交换了名片,我见他拥有人大代表头衔,顿时倍增好感和信任。事后,我了解到黄某经营着一家涉及地产、酒店服务、物业管理等多个领域的综合性企业集团,身家超100亿元。在心理上顿时觉得亲近起来。
2011年下半年,我们公司下属的一家数码科技城项目建设启动,我毫不犹豫将该项目介绍给黄某,在尚未招标的情况下,就与黄某的公司签订了意向合同。
之所以将数码科技城项目介绍给黄某,一方面是因为项目投资巨大,利润丰厚,利益输送空间大;另一方面是项目所在地广州的番禺区域,黄某在那里创业发迹,拥有“强大背景”,办理各种报批手续方便快捷……我知道,黄某这种有实力的人,能把私企做这么大,“不懂事”是不可能的。所以,事先,我什么也没有暗示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利益企图。
黄某当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拿到项目后,一次专门请我一个人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说,“我这个人,懒惰,大大咧咧的,处朋友不够细心,逢年过节,想不起来关照朋友,送什么礼金、礼品,哎呀这样太罗嗦、太麻烦,人家不喜欢的东西,对人家没有用的东西,费钱费精力还给人家增加心理负担,何必!
但这么多年,一旦成了我朋友的,就一直是朋友,而且会很铁,再大的官,都视我为兄弟。说实话,亲兄弟可能比我细心,但不一定有我铁。知恩不报非君子,您是我哥,又是恩人,我不能光顺着自己赚钱自己花——再说,愚弟我的钱,这一辈子也花不完了啊。所以,我干脆一次性给哥哥您1500万元,分三次给,您自己安排着过年过节,买点小东西啊。求大哥原谅愚弟做事懒惰,只求方便,不动脑筋,原谅我好吗,哥?”
我当时一听,觉得够意思,就笑着说,兄弟情分,互相帮助,应该的,您见外。但我并未拒绝,当场约定在东莞交易……当年国庆节,我和黄某在东莞大富豪饭店见面,他送给我首笔500万元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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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自己
我既是一名国企老总,又是一名厅级干部,亦官亦商,同级纪委不敢、不能监督,上级纪委又鞭长莫及。我在担任“一把手”期间,在业务工作上大权独揽,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企业党委内设的纪委监督机构成为摆设,甚至沦为我整人的工具。有一段时间,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之后,省委派来一名纪委书记,这人想在我的地盘上有所作为,一度干预我的一些做法,我就指使亲信,开展了一系列针对他的秘密攻讦。比如,我们捏造了一些他的绯闻,说他公款吃喝,公车私用,生活作风有问题。我的一位亲信有贪污受贿嫌疑,纪委书记想问查追究,我就故意在这段时间,指使人事部负责人考察提拔这位亲信。果然,纪委书记中计,指出提拔此人不妥,并在党委会上建议,一定要等问题弄清楚之后再提拔不迟。然后,考察中止。“个中原因”很快传到那位亲信耳朵里,他就拼命地写人民来信,到上级部门去告纪委书记。在年终干部考评的时候,我授意人事部,故意安排了以此人为代表的痛恨纪委书记的一帮亲信,接受考察组谈话,众口一词地列举纪委书记的种种不是,让纪委书记年终考核,差点没有过关。几招下来,这位纪委书记整天忙着洗刷自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去问责我的下属们。我知道他来我们单位时间短,没有什么乌乱七八糟的鸟事,要扳倒他不可能。但我可以通过搅浑水,让他乖点,不要妄想在我的江山里,挑战我的权威,为难我的小兄弟们。同时,我也要告诉他,不要以为你清高清白,在这里,谁干净谁脏、是我说了算。如此一番动作下来,这位纪委书记很快蔫了,忙洗刷自己还来不及呢。我这样做,还有一个变相的晓谕,是给上级纪委部门的:你纪委不是整天査干部吗,你们纪委书记不是打铁要自身硬吗,我就告诉你,快去帮你们的基层纪检干部澄清澄清吧。哈,他们就整天忙着“洗刷刷”去了,头也没昂得那么高了。
我在一个单位当领导,从1999年到退休,十四五年,久居要职,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小群体。国企领导跟党政机关负责人不一样,缺乏轮岗机会。一旦屁股坐在哪个单位,大多数一直到退休,都不会再挪窝。古语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我在同一个单位担任副职几年后,又担任主要领导职务长达十余年。
这十几年,我不是没有发现单位存在很多隐秘黑洞,但一是因为自己身子不正,不敢较真;二是因为这些黑洞的制造者,大多数是自己培养的人,暴露了他们,对我自己也构成了危险系数,所以,我就拼命捂住盖子,自欺欺人地往前混,总觉得混到退休,不出事就万事大吉了。在此期间,组织上也警觉过,曾找我谈话,希望将我交流到省属另一个国企任董事长,或者到省政府办公厅任副秘书长,协助副省长协调国资管理工作。按理讲,这两个位置都是不错的,但我还是有些政治头脑的,觉得除非提拔成副省岗位,仍然能控制这个单位的局面,否则不能离开原来的位置,离开了就会失控于这个单位。
所以,我当时就淡定地以公司正处于快速发展阶段,一些重要战略部署尚未完成为由,拒绝组织的这份“好意”。我越是理直气壮,才越是能表明自己大公无私,在这个单位干干净净,底气很足。组织上见状,真的相信我了,让我留在原岗。跟我谈话的一位副部长,还到处替我讲话,说我为了企业发展中间过程不断气,宁可放弃重用机会,放弃个人的又一次人生提升机遇,很了不起。
唉,很多的好事,在我身上最后都演化成了恶果。如果当年我接受了组织的轮岗安排,也许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年来,我在贪腐过程中,存在侥幸心理,认为我把这个单位,管得好好的,正常发展着,每年上缴那么多利税,劳苦功高,组织上不会轻易来找我。甚至在闻到组织调査风声后,我也没有想过坦白自着,存在躲一躲就过去了的侥幸心理。
我现在能做的一点贡献,就是通过解剖自己,说一些实话。
我有几点关于国有企业反腐倡廉工作的体会,我觉得这是个难点问题,需要有人来思考和解答。国有企业,显然是腐败的地雷密集地,风险太多了。让个人管公家的人、财、物,而且还一把抓,一个人一支笔,这事儿想想都可怕,毛骨悚然啊。一个人,一旦坐在了钱山上,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坐怀不乱啊。我觉得,光靠党性、靠觉悟、靠个人道德素质,真的不靠谱。请把国企反腐倡廉建设永远赶在大路上,马不停蹄。一方面要加强党风和法制教育,大力推进廉洁国企建设,另一方面要加强和完善对省属国企的监管巡察工作,对国企的巡视应该成为日常,不能三年五年才来一次,最好年年来。国有企业领导分工,里面猫腻特别多,上级组织部门应该对此有一个明确的规范规定,比如,同一个领导,不能同时分管管钱的部门和用钱的部门,不能同时分管用钱的部门和查钱的部门,具体说,就是投资、财务、采购、审计等,必须由不同的领导分管,才能互相牵制。一个单位,如果像我以前那样,让自己的人包管了所有这些部门,不是徇私,又能是什么呢!
另外,重中之重,对国企高管特别是“一把手”的管理要进一步加强,不能等纪委来了,一个单位的顶梁柱轰然倒塌,损失了人,更损失了单位的事业。要建立国有企业班子成员特别是“一把手”定期轮岗机制,避免出现腐败问题的“长期经营”现象。唯其如此,才能还国有企业一个风清气正的经营和从业环境,也才能有效遏制“能人腐败”,及时挽救像我这样的“腐败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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