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一览扶桑
日本笹川日中友好基金在中国的推广公号,基金从1989年开始,运营了医生培训、媒体人访日以及中日学者交流等项目,在日中两国均获得了重要的影响力。本公号致力于展现项目成果,使更多的人认识到两国在经济、文化、科技等方面相互交流的现状和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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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挤爆日本

一览扶桑  · 公众号  ·  · 2025-02-15 11:30

正文

一览扶桑

从日常开始,带你重新发现一个深度日本

在过去的2024年,人们用“挤爆日本”这个词来形容访日游客之多。 日本人在生出得意的同时,还不忘提醒说这一年还是观光杂志《旅》创刊(1924年/大正13年)100周年,同时也是政府推出海外观光自由化政策(1964年)60周年。



京都岚山的观光客(图|库索)


历史地看,日本人很早就开始“旅/たび”了。从遣隋使、遣唐使时代开始,他们就漂洋过海,了解中国的先进技术和制度,并进行贸易和外交活动。从古代到中世纪,盛行的“熊野参拜”,既是一种修验朝圣形式,也是一种远古意义上的“旅”。而近世的“伊势参拜”则是大众旅行的起源,它渗透至日本人生活中,以至在江户时代每60年就会出现一次被称为“伊势参拜”的热潮。数百万人步行到伊势参拜,从江户出发需要15天,大阪是5天,名古屋是3天。从东北的岩手县(当时是陆奥国釜石)出发则需要100天。浮世绘画家歌川广重的《伊势参宫 渡宫川》图,表现的就是这个主题。


浮世绘伊势参拜图


尽管日本“旅”的历史很长,但是照文化学者白幡洋三郎的说法,直到昭和初期,随着交通的发达和国立公园的建立,现代意义的“旅行”才开始在日本普及。 在这之前,都是以决意出门的“旅”为主。他的一本书是《旅行推荐——昭和诞生的庶民“新文化”》(中央公论社 1996)。在书中白幡洋三郎区分了“旅”和“旅行”。他说“旅/たび/tabi”的语源有诸说。一种说法认为“旅”必须每天调配食物和睡具,沿路乞讨时说“給/たべ”(給ふ的谦让语),或者向别人借火时说“他火/たび”。因此“旅”带有苦行僧式的精神自虐以及出门危险的意思。而“旅行”一词则是消除了无用的精神负担以及出门不安全的因素。


1853年,佩里的黑船强势叩开日本国门,签署条约,要求日本开放各项利权,其中就有“旅行权”。也就是说,外国人到日本旅游不得干涉。进入1870年代,明治政府开始核发“内地旅行免状”,给有疗养或学术研究需要的外国人。1876年,英籍旅行家伊莎贝拉博尔就是享受这个免状制度来日本治病的。而英国驻日公使萨道义则被称为19世纪英语世界的“旅日达人”。他著有《明治日本旅行案内》。在明治时代,日本已经有了接待外国团体游客的专门机构“喜宾会”。


日本在1963年开始实施观光基本法。 1964年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名副其实地成了发达国家。同年,开启海外旅游自由化政策。60年过去了。极具象征意义的是, 2024年访日外国人观光客达到了3687万人,超过了疫情前的2019年的3188万人。其中韩国最多,为881.8万人。 贡献出的观光消费额是8 .1万亿日元,平均每一观光客的消费额是22万日元,英国为最高,是38万日元。现在看来,挤爆日本的现实味,就是带来了8.1万亿日元。


8.1万亿日元的入境观光收入,如果换置于日本大企业年营业额,在排行榜上是第几位?有资料显示是第22位。它高于东京海上(第23位,7.4万亿日元),低于松下(第21位,8.4万亿日元)。日本上下被搅得翻天覆地,全体国民被吵得不得安宁的入境观光,竟然连20名都没有排上。你看人家的松下企业,你看人家的出光产业(第20位,8.7万亿日元),静悄悄的,既不轰轰烈烈,也不扰乱民生,交出的成绩单却也亮丽。于是, 有日本人说,入境观光这个钱赚得太辛苦,代价也太大。 现在必须反思的是,观光还需要这样的大张旗鼓吗?立国,就靠观光没有其他吗?


确实, 观光业的一大弱点就是劳动生产性低下。 这种低下表现在如要赚取1亿日元,需要4倍于制造业的人力,在有些地区需要10倍于此的人力。而观光从业人员基本都属超单纯劳动,几乎没有技术含量,所以工资也无法上涨(除个别有技术的料理店的厨师等,有统计说只占1%。)。如洗床单并整理床铺,同一家公司往往同时承接豪华酒店和商务酒店,同一人做着同一的工作,拿着同一的薪水。这样看,即便是世界第一大旅游胜地夏威夷,其收入也是美国50个州中最低的。尽管劳动力短缺,但政府仍在推动观光作为振兴一方的一种方式。


极力推进的产业是需要大量人力的,但工资很低,非正式雇用占据多数。这样的行业能被长久看好吗?那种街头挤满失业者的时代感,以及那种只要有工作,人们就会蜂拥而至的时代感,在日本还依然存在吗?本来就少子化得可怕,许多高薪活都没有人干的日本,还真的需要观光业来救日本吗?


日本在2003年,即小泉纯一郎时代第一次明确打出“观光立国”的宣言。不过好景不长,从2019年开始,日本又出现了“过度观光”(Over Tourism/オーバーツーリズム)的说法。 过度观光的转换语就是观光公害。美国的东洋文化研究学者、2008年的“日本观光大使”、在京都生活几十年的阿列克斯·科尔,与日本记者清野由美合著,写了一本书叫《观光亡国论》(中央公论社 2019)的书。书中指出从“立国到亡国”的问题点在于蔓延的观光公害,并首度为“过度观光”下定义:超过容纳能力和接待能力的观光客,涌入以京都为代表的旅游胜地,交通、景观和居住环境等方面不断出现问题,并影响当地人的生活。《产经新闻》在去年8月14日也发表了题为《难道这就是观光立国吗?》的文章,说观光红利根本惠及不到全体国民,而国民则负担着越来越高的生活费。丰州鱼市场出现了15000日元的海鲜盖浇饭,这叫普通日本人怎么生活?


阿列克斯·科尔与日本记者清野由美合著的《观光亡国论》(中央公论社,2019年)的书


现在京都对观光业征收高额观光税,想以此缓和过度观光带来的问题。原本,京都是一座商业城市,一座造物城市。京瓷、村田和任天堂等许多大型国际企业的总部都设在这里。京都还是日本领先的学术研究前沿。京都市的经济主要围绕这两方面展开。相比之下,京都绝不是卖弄观光的城市,观光也不是这座城市的优势。不错,2017年外国游客为京都市贡献了1 .1万亿日元。如果换算成147万京都市民的年消费额,相当于53%。 从数据看,入境观光确实为京都经济做出了贡献。但正如当时的市长门川达作所说,思考观光时,相比眼前的经济利益,如何与市民生活和谐相处,恐怕更重要。 如在去年发生了祗园和建仁寺机构人员向市政府提出抗议,称祗园是当地人的生活空间,要求政府介入处理外国游客乱闯乱拍照的行为。市政府不得不祭出禁令:祗园花见小路全面禁止观光客进入,违者罚款1万日元。


京都清水寺的观光客(图|库索)


过度观光也为富士山带来危机。 两年前就有美国媒体报道称,富士山“面临着丧失世界遗产地位的危机”。法国媒体也跟进报道,登山道上人满为患,游客的危险无处不在。为此山梨县提议铺设登山铁路,从山脚一直铺至2300公尺的5合目附近,在长度约30公里的山梨县付费道路“富士Subaru Line”上兴建路面电车。不过这一旨在控制游客人数的方案,遭到了富士吉田市政府和大多数日本人的反对。反对的主要理由是修建铁路,会破坏作为信仰的富士山。


当然,谈论过度观光,还必须看到观光文化本身所带来的质变。也就是说游客的关注点从原先的名胜古迹转变成了追随性的景点打卡和自恋。这种转变虽然是观光本身的内在要求,但在客观上则是加深了观光公害的泛滥。如在镰仓高校前站的平交道口,当时作为动画片的舞台,现在则成了游客打卡的危险丛生的重灾区。在北海道的美瑛,游客擅自进入农田拍照,烦恼不已的农户,只好砍倒游客的拍照物——树木。 在河口湖小镇,当地居民只能挂起黑布遮挡富士山打卡点。 游客为了“生产自己”,将一切可视物异化成点赞的对象物,从而达到自我复制的观光目的。


富士山打卡点,如今已被黑布盖上(图|库索)


日本人说,入境人数和入境消费都在增加,但与我们的钱包有关吗?


确实,去年日本的国内生产总值大约为600万亿日元,其中个人消费占据55%,约为330万亿日元。而入境消费是8 .1万亿日元,占个人消费的2.4%。换言之, 即使入境消费略有增长,也会被高物价对个人消费的负面影响所抵消。这就是2024年的日本实态。


有日本人这样算账说,涉谷地区的料理店,凡是游客经常光顾的,都在拼命涨价。这在店铺层面来看是可以接受的。但如果口味和服务不变,价格却因进店需求而上涨,而且还必须与游客一起大排长龙,那么原本光顾这家料理店的日本客人就会离开。因此,除了极少数靠入境游赚钱的商家之外,很多人自然会觉得游客增多是一种麻烦和困扰。更为可怕的是,日本政府说要将目前的入境观光客翻一番,达到6000万人,并将入境消费额提高到 15 万亿日元。 但现在京都、金泽、镰仓、涩谷和浅草等地已人满为患,很难相信这些地方还能接受比现在多一倍的观光客。 如果真的来了6000万人,那也得是在现在很少有观光客去的城镇和乡村。不过那里的消费更低,这样一来,即使游客数量翻了一番,消费也不会翻倍。最好的例子就是2024年的法国奥运会,入境观光人数达到了1 亿人,但即便如此,入境消费仍在 11 万亿日元左右。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6000万人和15万亿日元,似乎是过于乐观的一个前景。


不过,著有畅销书《低欲望社会》的大前研一,则对观光立国说颇有好感。他说观光产业的消费额占GDP的10%都不应感到奇怪。现在日本只占2%。西班牙是7.3%,意大利是6.2%,法国是5.3%。这些国家都是日本的几倍以上,所以空间还很大。


每年年底都要出一本《日本论点》的大前研一,认为观光产业才是日本经济的起爆剂。不过,与常人的思路不同的是,他也看到了过度观光给日本带来的社会问题,所以在《日本论点——2025/26》(プレジデント社2024)书中,他提出一个新概念——“低度观光/アンダーツーリズム”。

所谓“低度观光”,是指前往尚未引起人们注意的隐蔽地区或偏僻地区。 大前研一说,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和“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这些地方必然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品尝新鲜的当地美食。他通过自己的摩托车兜风爱好,看到并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举例说,位于长崎县佐世保市的九十九群岛,是由大小不一的小岛组成。但由于没有度假村,观光客白天在九州川上的观景台观赏风景,晚上则在佐世保市的其他地方过夜。九十九群岛日落时分的景色非常美丽,但就是没有度假村留宿观光客。同样,从爱媛县宇和岛到高知县足摺岬的四国西部地区也很不错。这一地区的海岸线非常漂亮,也没有多余的建筑物,但就是没有足够的度假村来吸引有钱人。


大前研一的《日本论点》


对此,大前研一说,只要做好低度观光和富裕层的移民,每年的入境消费有可能会达到 50 万亿日元,而不是政府设想中的15 万亿日元。针对目前对访日游客征收附加费的“双重价格”做法,他痛批这是对外国游客的最大歧视,也是导致入境人数减少的低劣措施,是下策的下策。


1962年出生的山口由美,是位多产的非虚构作家。她撰写的游记、散文和评论涉及广泛的旅游和酒店主题。她出生于神奈川县的箱根。箱根富士屋酒店的创始人是她的曾祖父山口仙之助。 山口由美在去年出版《世界富豪的旅游需求是什么》(光文社 2024)一书。 她在书中写道,从解决过度观光带来的问题以及从回馈地方和环保的角度来看,具有潜力的“豪华游/ラグジュアリーツーリズム/luxury”正受到关注。 虽然豪华游没有明确的定义,但日本国家观光局将其定义为每人每次旅行花费100万日元或以上的富人旅游。至于市场规模,可根据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和澳大利亚等富裕游客较多的国家的数据进行估算。这些国家每年有3亿4100万人出国旅游,总消费额为35,8万亿日元。其中约1%,即340万人是消费超过100万日元的富裕游客,其消费额是4 .7万亿日元。


山口由美的《世界富豪的旅游需求是什么》(光文社,2024年)


这就意味着,仅占总数1%的富裕游客,其消费额则占总数的13.1%。这个数字表明,豪华游是扩大旅游同时也是避免过度观光的王牌。山口由美为此强调说,如何做好豪华游来吸引富人,这对日本观光业来说非常重要。她也承认,这里有二个不同的思考路径。日本人在设计入境游或豪华游的时候,总是首先想到“美食”和“温泉”,从来不会考虑日本有生命危险的好玩的地方有哪些。而富裕的西方人则是想“寻求刺激”和“脱舒适区”的体验。在这方面,山口由美认为,从全球角度看,能体现不同生活方式的酒店,在日本开业速度相对较慢。这也验证了日本人不喜欢冒险。而豪华游的本质就在于冒险和刺激。因此,豪华游的别名也叫“快刀斩”。


观光,仅仅就是为了立国吗?其实,我们的讨论似乎还可以从这里着手。

虽然旅行史上早有记载罗马贵族游幼发拉底,15世纪的威尼斯有钱人游巴勒斯坦。但他们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旅游吗?显然不是。若问现代旅游以什么为本质?我的回答是以富人和穷人都去观光为本质。这就像以前人们不相信游泳能带来快乐一样,当英国人开始做团体游的线路和生意时,有人问,人类难道是因为愚蠢才成为观光客的吗?当然不是。


人,其实是活在“断层”的世界中的。我们的上半身,被各个民族国家所扣住,无法动弹。我们的下半身,被各种欲望串联起来,变得强大无比。所以,当我们出门旅游的时候,身体和经济可以飞跃国界,表现出对自己欲望的忠诚,但政治和身份,则又让你处处感到,你是被所在国边缘化的一个观光客而已。上半身是人的存在,下半身是动物的存在。这样看,我们既作为人活着,也作为动物活着。双重的活着表明我们都是暧昧的存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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