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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 | 唐燮军:《〈西魏书〉编纂始末及其对西魏史的建构》

史学史研究编辑部  · 公众号  ·  · 2025-01-18 12:00

正文

谢启昆

中国古代史学


《西魏书》编纂始末及其对西魏史的建构


唐燮军

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原刊于《史学史研究》2024年第4期】


摘   要: 《西魏书》之作,历时近八年,大抵可分为两期。前期上起乾隆五十二年秋谢启昆与胡虔相遇之初,下迄翌年秋胡氏参加江南乡试前夕,期间订立“凡例”并撰成初稿;后期始于谢氏被擢为江南河库道之后的乾隆五十六年七月,告终于乾隆六十年正月胡虔作《跋》于杭州。为西魏与东魏争正统,既是谢启昆秉自乃师翁方纲的创作缘起和著述宗旨,也是建构《西魏书》框架、叙述西魏历史的基本准则。为此,不仅效法《后魏书》,为西魏四帝辟置本纪,藉以建构正朔斯在的统绪,而且对内讲究“史裁”“限断”,确定西魏史与北周史的叙事边界,对外注重“书法”“义例”,以此区分西魏与东魏的正伪。亦惟其如此,尽管《西魏书》在取材、史论等方面存在一些问题,但它既是清代学者改写旧史的典范,更是现存唯一以叙说西魏皇业始末为职志的纪传体断代史,故仍具有比较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 西魏史;编纂始末;正统观念;谋篇布局


由谢启昆(1737—1802)主持编纂的《西魏书》24卷,既是现存唯一以叙说西魏息业始末为职志的纪传体断代史,也如同周春《西夏书》、陈鳣《续唐书》,被公认为清代学者改写旧史的佳作。

对《西魏书》的专题研究,虽始于袁行云《谢启昆〈西魏书〉等书为胡虔代撰》,但该文作旨仅在于实证《西魏书》成于胡虔之手,且其“代撰”之说早已见诸百余年前问世的马其昶《桐城耆旧传》,无论立意构思抑或学术影响,均不及稍后刊出的朱仲玉《试论谢启昆的 西魏书 》。朱氏此文则围绕正统观、天命论、编纂体例、史传断限诸问题,比较全面而又深入地探讨了《西魏书》的成就与不足。尽管其部分论断有待商榷,行文之间也夹杂着太多他们那个时代的生活气息,却不但引发学界对谢氏生平事迹、史学观念及名下其他作品如《小学考》《广西通志》的广泛关注,而且间接推动了对谢氏幕僚胡虔(1753—1804)治学生涯的研讨。遗憾的是,这些后续成果并未突破朱仲玉对《西魏书》的认知框架。这主要是因为其赖以立论的依据,往往局限于钱大昕(1728—1804)、姚鼐(1731—1815)、翁方纲(1733—1818)、凌廷堪(1755—1809)诸氏应邀作于《西魏书》成书之前因而不可尽信的序跋,以及《西魏书》问世后法式善(1752—1813)、焦循(1763—1820)、李富孙(1764—1843)等人的相关点评。也正有鉴于此,笔者既曾撰文探讨《西魏书》的作年、宗旨及其学术渊源,复拟在校注《西魏书》、编列《谢启昆行迹与诗文系年》之余,着重考察其著述缘起、编纂始末,进而尝试剖析其谋篇布局、界定其学术价值。

一、著述缘起

谢启昆至少从任职扬州知府起,就以明于吏事著称。这一声誉的确立,离不开两位幕宾的长期鼎力相助,亦即“自翰林出守扬州”便“延为书记”且于“刀笔筐箧之学”无所不通的秀水人沈德鸿(?—1802),以及“判事如流”的石门人吴克谐(1735-1818)。与此相类似的是,谢启昆之所以能在繁杂政务之余尚能领衔编纂《西魏书》《小学考》《广西通志》等经史著作,则又得益于桐城人胡虔的无私付出。事实上,这对长期搭档游走于政学两界且取得突出成果的黄金组合,对于探索学术研究的组织形式,迄今仍具有一定的示范作用和借鉴意义。

但“《西魏书》作者是谁”这个原本不成问题的问题,在桐城人方东树(1772—1851)基于同乡、同门情谊而倡导谢启昆“所纂《西魏书》《小学考》《广西通志》皆出君手”后,竟成热点议题,光绪《重修安徽通志·艺文志》更直接著录:“《西魏书》,胡虔纂。”或许也正受此刺激,谢维会在光绪九年(1883)九月翻刻树经堂本《西魏书》时,便称此书始撰于其曾祖以编修入职翰林院之初的乾隆三十年(1765),并最终在乾隆六十年(1795)梓行:

右《西魏书》,本纪一,表三,考四,列传十二,载记一,弁以叙录一,共二十二篇,先曾祖中丞公在史馆时属稿也。及奉讳家居,乃排次成编,于乾隆乙卯年付雕。

谢维会此说,看似有钱大昕《西魏书序》为之背书,但事实上,不仅涉嫌抹杀胡虔协助编纂《西魏书》之功,而且刻意篡改《西魏书》的著述缘起和始纂时间。

目前至少有两条来源不同但可相互印证的史料,表明编纂《西魏书》的创意其实源自谢启昆的座师翁方纲。这其中,翁氏《跋隋荥泽令常府君墓志》云:“当隋文之世,本有魏澹所撰《西魏书》九十二卷,其书亡佚。愚尝谓今所行魏收之书宜称《东魏书》,而西魏典故文物邈焉无闻,为可惜也。”而另一条史料,即叶昌炽(1849—1917——所撰《缘督庐日记抄》,其语义更为明确:

又翁苏斋《跋》云:“昔见吴门陆谨庭所藏(《隋荥泽令常府君墓志》)旧拓本,字字完好,尝手摹一通。是碑所称明帝,即西魏孝武帝也。因与门人谢藴山言,魏澹之书既亡,宜别撰《西魏书》。藴山深有志于此,又佐以桐城胡雒君之赅洽,已撰《序录》一卷,而其书至今未成,盖甚矣取材之难也。因为秋史跋此本而及之。庚戌(即乾隆五十五年)冬十一月十日,北平翁方纲。”

对其恩师宜“别撰《西魏书》”的建议,谢启昆虽深以为然并“有志于此”,但在此后二十余年间,实际上并未付诸实践。

谢启昆心动而不曾行动的原因虽史无明言,却也无外乎以下两条。一是谢氏在这二十余年间仕途发展势头良好(详参表1),使得他在主观上更愿意从政,翁方纲《冯鱼山诗集序》所忆,就是有力的旁证:

予与及门诸子论诗,所知之最深者,无若谢、冯二生。谢蕴山自翰林出守,予诫以十年不为诗,蕴山亦知予朂其吏治,果逾十年,乃与友唱酬。

“果逾十年,乃与友唱酬”之说容或夸张,却也折射出谢氏对仕进前途的强烈期盼。二是其知识、爱好、能力并不适宜于从事繁琐的史料辨析与史事考证,谢氏本人对此亦有深刻体会,其嘉庆五年(1800)所作《上翁覃溪师》云:“启昆厕师门四十年矣……经史载籍,浩无涯畔,非不欲从事考据,惟性所不近,抑且功无余暇……数年以来,因作咏史诗,遍阅二十一史,又将唐宋金元诗全阅一过,于作官行事及诗文之道,颇觉别有会心。”至此足以断言,不但谢维会所持《西魏书》乃其曾祖“在史馆时属稿”之说纯系信口开河,就连钱大昕所谓“曩在史局,编摹之暇,与阁学翁公议补是书”云云,也与实情相去甚远。


翁方纲

二、成书过程

事实上,谢启昆自乾隆五十二年(1787)秋起,方才着手编纂《西魏书》,且其选择“创稿于丁未秋”的原因,其实也并不复杂。其一,这是谢启昆与官场渐行渐远后的必然选择。在此之前的九年内,谢启昆始则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十月受“东台书案”的牵连而被革职,尔后好不容易通过“锾赎”而重返江南“勾当差务”,其父母却又相继病故,遂在“父忧,夺情署安徽宁国知府”之后,最终被迫卸任宁国知府于乾隆四十六年(1881)七月。更令谢启昆心灰意冷的是,在乾隆四十八年(1883)十月服阙后,竟然未能依照惯例重返官场。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谢氏不得不重新规划人生,从“立功”调整为“立言”。其二,也是更为关键的因素,便是丁未年秋,谢氏和胡虔不期相遇在翁方纲的江西提督学院。姚鼐的这位高足,既才堪著述,又颇具团队合作精神,也愿意帮助谢启昆实现夙愿。

从传世文献的相关记载来看,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秋胡虔参加江南乡试之前,谢、胡两人合作至少完成了两项工作。一是拟订《西魏书》“凡例”,此则观诸凌廷堪的词作《齐天乐》,尤其是该词的标题《谢蕴山先生招同胡雒君小饮苏潭上,并示 西魏书凡例 》,便可推知:

夜凉翦烛苏潭上,千秋是非同究。羖䍽腾天,焦梨啮索,曲直于今谁剖?流传既久。算惊蝶雄才,尚存纰缪。帝纪尊西,几人能继彦深后?

谈余还捡旧稿,发凡矜且慎,高论稀有。太素遗编,行冲轶简,可惜飘零难购。风窗对酒。笑褒贬纷纷,见闻都陋。异日书成,玉堂劳大手。

此所谓“凡例”,理当就是《缘督庐日记抄》所提到的《序录》、姚鼐《惜抱轩尺牍》所述及的“序例”,亦即定稿后的《西魏书叙录》,其核心内容就是交代《西魏书》的政治立场、内部结构、叙事断限、入传标准。二是撰成《西魏书》初稿,只是由于当时所能引用的古籍版本不够精良,且编纂时间短促,故其错字别句所在多有,姚鼐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秋寄给谢启昆的信件中就曾谈到这个问题,内称:“大著《西魏书》,敬读一过,意有所见,妄以记之简端,伏听裁定。承命作序已就,便冠良史之首,惶悚惶悚。至于书中误字,不可胜校,鼐随以朱笔改定者,恐不过十之二三耳,尚须更命人一番细校也。”然而,尽管《西魏书》初稿确实存在着诸多缺陷且理当不仅限于错字别句,但谢启昆、胡虔自从乾隆五十三年秋分别后,既分处两地,又各自为生计而奔忙,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加以修改,亦未尝公诸于世。

对仕途几乎已完全绝望的谢启昆,在乾隆五十四年冬十一月己亥诏“以翁方纲为内阁学士”后迎来了重大转机,既得以在次年二月重返政坛,六月又被“特擢为江南河道库”。2其《庚戌二月将赴都,留别诸同好四首》之一,就披露了此际他回望来路时的万千感慨,以及回归官场前对恩师、对息上的感激涕零:

浮云去住原无意,恰逐清风又出山。病臂已经三折险,残生却悔十年闲。重逢草木沾春露,仍许渔樵近圣颜。恩诏几行苏久蛰,惊回旧梦绕朝班。

于是此后不久,续纂《西魏书》一事也顺理成章地被提上议事日程。首先,姚鼐大概是在谢氏的催促下,始则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七月写成363字的《西魏书序》,尔后又为之修改《西魏书》初稿,并用“朱笔改定”“书中错字”约“十之二三”;其次,原本任职于湖广总督毕沅麾下的胡虔,也在乾隆五十六年秋后或次年春,入职于谢氏的江南河库道署(位于今江苏淮安),并就近查阅扬州大观堂文汇阁所藏的《四库全书》。

然而,尽管经费充裕、人员到位且有文汇阁《四库全书》可资利用,但续撰《西魏书》的进度相当缓慢,时当乾隆五十九年(1794)五月戊戌谢氏调任浙江按察使,仍未定稿,直至次年正月胡虔作《跋》于杭州,这才宣告全书杀青。该书续撰进展缓慢的原因固然不一而足,但以下两点无疑尤为关键。其一,自从魏澹《后魏书》亡佚后,对于西魏国史的叙述,所恃不过《魏书》《北史》《周书》《隋书》《通典》《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资治通鉴》《通志》诸书而已,甚至不得不取材于《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古类书和碑刻、墓铭等出土文献,对如此分散的史料进行搜讨、拣择和拼接,显然并非短期内所能完成;其二,随着可用史料的增减,《西魏书》的内部构造也理当发生相应的变动,事实上,假如将凌廷堪《西魏书后序》、钱大昕《西魏书序》、胡虔《西魏书跋》的相关记载加以比对,就不难发现《西魏书》的内部结构,在1792-1795年间确曾发生两次较大变动(详参表2)。这两次变动的显著结果,就是除“载记”外,“纪”“考”“表”“传”乃至《叙录》都曾被调整,尤其是“表”,不仅卷数有变化,且其名称(理当还包括内容)有出入。

三、谋篇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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