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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首发作品《铁锈新鲜》结集出版 | 关注

当代  · 公众号  · 文学  · 2024-12-04 23:50

主要观点总结

本文主要介绍了阿郎的小说集《铁锈新鲜》的发表及其创作背景、创作过程、写作特点等。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阿郎的小说集《铁锈新鲜》的发表

阿郎的小说集《铁锈新鲜》包含五个故事,以一系列案件的调查为主线,探讨了人性挣扎与社会变迁的交织。作品在悬疑氛围中展现出独特的结构和语言风格,受到广泛关注。

关键观点2: 创作背景

阿郎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生活观察和电影经验,他在疫情期间开始构思小说,受到影评人身份和电影创作经验的影响,最终形成了独特的小说风格。他对家乡的怀念和对文学的追求也是创作的重要动力。

关键观点3: 创作过程和特点

阿郎注重细节描写和动作的表现,通过构建独特的结构和空间感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他在写作过程中不断探索和创新,注重对话和细节的刻画,以展现生活的真实和人物的复杂性。

关键观点4: 作品影响

阿郎的作品受到文学评论家和其他作家的高度评价,被认为是具有独特风格和深刻内涵的作品。他的作品对人性、家庭、社会等主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共鸣和思考。


正文



点击上图查看《当代》2022年3期目录


阿郎短篇小说《铁锈新鲜》发表于《当代》2022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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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铁锈新鲜丨 新 刊预览+创作谈


阿郎用两部小说完成了从影评人到作家的身份转换。继2021年出版了首部中篇小说集《肥梦》之后,他的最新作品《铁锈新鲜》近日推出。两部作品的故事发生地都是阿郎的家乡——东北。阿郎坦承以前很不喜欢自己的东北口音,甚至怕别人听出来,但这是掩盖不了的,“从写作开始,我发现给我滋养的就是家乡那片土地。当我们年轻时以抗拒的姿态来与故乡相处,往往会找不到自主性,而当我讲述故乡的时候,我发现找到了自己舒服的表达方式。”


写在时间的涌动里,如铁锈般陈旧的部分 也写那些新鲜欲滴的部分


阿郎是《看电影》杂志主编,曾出版电影评论文集《并指如刀:阿郎看电影》《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晚安,人类》《闭上眼睛看电影》和中篇小说集《肥梦》等。


《铁锈新鲜》是阿郎的第二本小说作品,由《铁锈新鲜》《风雪夜归》《西边有座山》《疼痛的秘密》和《夜宴》五个中篇小说组成,小说以一系列案件的调查为主线,五个故事、五种人生、五样人世滋味、五味世间情态,在悬疑氛围中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线索牵引出一幕幕出人意料的结局。


阿郎将人性挣扎与社会变迁编织交杂,写小城、写人间烟火、写爱恨情仇。《铁锈新鲜》有一种老工业城市特有的后现代金属质感,人物所处的环境从文字中透出一种铁锈的味道,不是年久失修的颓败,也不是人口流失的凄凉,是热火朝天大开大合之后,静水深流的沉稳,人心可浮动可聒噪,但最终会归于世俗烟火的平淡。


阿郎说他和编辑宋辰辰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以《铁锈新鲜》作为全书的书名。“铁锈新鲜”的名字来自于一次采风的灵感,“我有一次去东北采风,去了沈阳、吉林、伊春等地,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过去东北工业时代留下的痕迹,当我站在鞍山一个化工厂下面的时候,那些大罐子、大烟囱,对我形成极大的压迫感,我有种惧怕感,因为它们太大了。随着时间流逝,它们已经被废弃了,却构成了很美的一种时间给予的斑驳感,上面结满了铁锈,充满了时间的痕迹。司机告诉我说,以前维护得很好,这两年维护得不好所以有了很多锈,铁锈是新鲜的,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意境,这点让我特别着迷。我也希望整本书能够有这种感觉,虽然有些故事发生在过去,但我不希望它是陈旧的,我觉得它就是很当下的一个状态。我想写在时间的涌动里,如铁锈般陈旧的部分,也想写那些新鲜欲滴的部分。”


作为影评人,似乎写剧本更为“水到渠成”,为何阿郎却选择了创作小说?阿郎介绍说,小说创作的契机诞生于疫情期间,那时人们普遍居家办公, “我发现,无论是我的同事还是我自己,居家办公的效率都异常的高。工作完成后,我感到异常无聊,既读不进书,也看不进电影,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就在这时,他的一个朋友——一位电影公司的老板建议他:“如果你真的这么无聊,那就写剧本吧。我们正好有个项目需要编剧,你不妨试试。” 阿郎开始沉浸在朋友提供的故事框架之中。但当他准备动笔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不能写这个剧本。因为电影是集体创作的过程,编剧之外还会有导演、投资人、演员等等,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想法。我可能会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到最后可能连自己的东西都不剩了。” 于是,他退还合同,决定写小说,“至少在写小说的过程中,只有我和电脑,这是最简单的创作形式,我能够保持最大的自由度。”


阿郎创作小说时,自我感觉还不错,“我写了两小段给我几个朋友看,他们都是文学硕士、文学博士,给我的反馈都是‘你写的什么玩意儿?’我意识到问题,于是重新带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地读一些小说,看他们怎么开篇,如何结尾,章节之间怎样衔接,对话是什么情况,如何发生的等等,就这样,《肥梦》作为一个学习结果完成了。”


写作时把自己抛开,但又是和无数个我在讲故事


《肥梦》出版之后,阿郎总觉得缺点东西,“我意识到自己的小说可能与市面上的许多作品是一样的,无论是时代背景还是人物设定,都能被归类。为了让我的作品特色鲜明一些,我决定在结构和对话上进行创新。《铁锈新鲜》便是我努力的成果,它融入了我追求的独特结构和人物,以及一些新颖的表达方式。”


很多人最初写小说都是以自己的经历为蓝本,但阿郎却不希望在他的小说里出现这种情况,“我写作时要把我自己全部抛开,跟小说里的人物接触。慢慢地,我就能够看到他的动作、他的思想、他未来故事的雏形。我比较高兴的一点是,我确实抛开了自己,可是后来发现小说中的每个人都会有我的一点东西。我变成了和无数个我在讲故事,我觉得这是一个让我很兴奋的一个过程。”


因为日常还要工作,所以阿郎大部分构思都是在上下班的路上或者出差的路上,“我一有时间就想这些,我好像和他们一样浸泡在一个相同的世界、相同的氛围里。慢慢地,我和他们就变得分不清彼此。”


虽然想的时间很久,但阿郎说他写得很快,《铁锈新鲜》仅用两三天就写完了,“写完后我投给了《当代》,不知道怎样,我特别忐忑,后来我发微信问了下,对方回复说觉得挺好。我就想我做的那些改变、学习还是有效果的。”


每次都是先想好案件的结尾,写作的过程像左右互搏


《铁锈新鲜》以一系列案件的调查为主线,阿郎表示写案件、写悬疑,是因为他希望有一个极端的环境,让人性彰显得更极端、更本质一点,“在极端环境下,人们瞬间做出的决定往往连自己都会惊讶。实际上,这些决定背后是长期积累的无数细节,最终汇聚成决定性的瞬间。对作家而言,这个过程充满魅力,也是文学创作中可以巧妙转化的素材。我想写附着在案件上的斑驳的人性。”


阿郎笔下的案件没有原型,都是他脑子里原创虚构出来的。他说自己每次都是先想好案件的结尾,然后去倒推案件,“真相并非绝对,而是多角度的现实。在小说中,我与读者一同探索主人公眼中的事实。我通常会先构思一个案件,并设定结局,以此为基础构建故事框架。在与人物深入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仿佛在左右互搏。我有些朋友是警察,他们告诉我,他们面对的人性更极端、更本能,有时甚至接近动物性。在写作时,我尽力去想象这些场景,尽管我知道无法完全触及他们所经历的现实。”


阿郎的小说有着强烈的画面感,读者在阅读时仿佛在观看电影,阿郎坦言,自己在写作时并没有刻意追求这种效果,但多年的观影经验让他在创作时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各种画面,“我只是将这些画面转化为文字。”


阿郎重视小说的细节描写,他认为,小说中对于生活细节的把控十分重要,这样塑造出的人物才有真实感,讲述出来的故事才能打动人。这个体会也是他通过电影得到的,“电影的镜头有一个概括性,这种概括性指的是一部电影通常两个小时左右,观众会发现主人公最后的结局和他前面的某个微小动作,某个小细节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关联。”


《铁锈新鲜》中,“我”在车顶上弹烟灰的细节堪称小说的一大亮点,阿郎说自己写作时一直苦恼于如何解决破案的关键点,“一个初春的早晨,我在上班途中等红灯时,车窗敞开。我注意到一个人在吸烟,我对这样的行为很敏感,便留意他如何弹烟灰。结果发现他把烟灰弹在了车顶上。这个小小的动作突然为我打开了新视野,让我意识到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行为,也会具有很强的标志意义。很多案件通常是个很小的细节,让你联想到了案件的关键之处。我想警察会抓住这样的细节,同样,犯罪分子也会被这个细节所吸引。同样一个细节引发不同角度的阐释:罪犯因此细节走向犯罪,警察因此细节破获案件。很多影视作品里的警察面对案件时,每个人都处变不惊,好像一直胸有成竹,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无论是警察还是犯罪分子,都处在不确定性中,所以细节对他们来说,都非常关键。”


注重动作和细节 想写在事件追索过程中那些旁逸斜出的部分


阿郎的小说虽然带有悬疑色彩,但他更注重通过动作和细节来推动案件的进展,而非复杂的布局和缜密的推理。他解释说,这是他有意的选择,“在阅读众多文学作品后,我发现推理过程中往往需要建立一种机制,比如重返犯罪现场,重新演绎事件,还有许多其他方式,包括心理推理等。但我认为这对读者来说不公平,因为你预设了一个理论框架,然后按照这个框架去推理,每个案件的客观方法都不一样。”


在具体的案件里,阿郎不想写顺藤摸瓜、水到渠成,想写在事件追索过程中那些旁逸斜出的部分。“我想看看在事件一次次超出逻辑之外,又怎样一次次震荡回归到另一套逻辑当中。我想写案件发生时惊心动魄的残酷,在生活恒久不息的激流里,如何慢慢凝结成形,在具体发作的一刹那,生活又如何残忍地波澜不起。我想写出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那个大小不一的执念,如何蔓延到大多数人心里,成为一种公共认知。我想写历史发展过程中某些刹那,如何浇筑为永恒,并在一定的时间甬道里,又一次次地循环往复。我想写在所有的意义纠缠之外,一些具体的动作。”


因此,阿郎想描述的是动作本身,“我选择跳过调查过程,直接描写人物的动作和行为,以此作为案件推理的独特之处。我不想将主人公的心理描绘得过于完整,因为我自己对主人公的了解仅限于案件本身,主人公在大多数时间里是独立的,拥有自己的生命。我不想将主人公限制在某个框架内,我与主人公相处的任务,就是将我所了解和观察到的写出来。”


注重动作也是电影《谍影重重》给阿郎的启发,“《谍影重重》中,摄像机跟着主人公一起奔跑,一起去经历不安,一起去冒险。我也希望我的小说有这种效果。”


阿郎说自己喜欢那种赤裸的、直白的、未经修饰的动词,“我以此为斧凿,去挖掘一个被时间湮灭过的城邦。这次写作脑中有很多细节被唤醒,那些人那些事滚滚而来,泼溅成画,跌宕自喜。”


《风雪夜归》写得最崩溃


阿郎在阅读一些中短篇小说集时发现,开始的几篇作品令人耳目一新,但随后便因相似的写法而感到乏味。他不希望自己的读者有同样的体验,因此决定做出改变。尽管他不确定这些变化会带来什么效果,但他希望根据读者的反馈,努力创新。


可以看出,阿郎的五个故事做了很多尝试,包括结构。他说写得最慢的就是《夜宴》,反复推翻。“还有就是《风雪夜归》,比《铁锈新鲜》写得更早。我一直在找一个独特的对话方式,写了十几个开头。寻找对话的节奏,我费了大约十几天的时间,每天我都写个开头。”


《风雪夜归》写了三个女人的故事,而这三个女人虽然称呼不同,却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和讲述中,呈现了这个女人的一个侧面。阿郎说这篇是他最为痛苦的一篇,“我总会想这三个女人,尤其最后当我决定把她们三个人变成一个人的时候,我真的是有点崩溃,有的时候我不得不停下来。这个是我写得比较心力交瘁的,完成之后我缓了好久,决定不能按照这个路子往下走了,我得换。”


《风雪夜归》中的女主人公婚姻并不幸福,阿郎认为,大多数人都是因为爱情走到了一起,但爱情消失的时候,这种爱情转化成友情、亲情,甚至转化成了一个共同体,“组成小团队,以家庭的状态,一起去面对社会。我们对婚姻或者对爱情的理解,只有感性的那个层面是不够的,维度是缺失的。一定有这些东西在一起,爱情才能变得更加久远。”


也正因世事无完美,阿郎才认为生命更有意义,“因为有死亡,所以你会珍惜生命;因为大多数的奋斗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你一旦成功了,就懂得去珍惜。”


离开家乡之后,才会对家乡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认知


《长篇小说选刊》主编、文学评论家宋嵩认为阿郎为自己的小说构建了一个空间宇宙,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东北,在富拉尔基、在安城,“在阿郎的作品中,我们虽然能够感受到北方特有的冰雪之气,但是大家熟知的那些工业老城的味道已经不是重点,他笔下的是不为人熟知的小县城;描述的重点也不在北方工业城市的那种阴冷、坚硬、冰凉,他不准备依靠地域提供的独特性来展现故事的独特性,而是在所有行为的包裹下展示人性,揭露的是人们共有的隐秘的心底角落。”


阿郎的家乡是齐齐哈尔,“富拉尔基是齐齐哈尔的一个区,距离齐齐哈尔开车得四十多分钟。我本来想写齐齐哈尔,可是我写的时候发现我对这块土地又怕又爱,没有办法从感情中跳出来,就选了远一点的富拉尔基。”


阿郎在上海生活了十多年,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离开东北后,我很少回家,有时候有同学提到过去的事情,我都忘了。可能那段记忆不是特别美好,我在努力躲避。小时曾有段时间,我生活在巨大的恐慌当中,躲都没有地方躲,因为每天必须要去上学。所以,长大后我极力躲开家乡,以为这样可以躲开过去的人和事。我工作后有一天回到家乡,突然在大街上看到那位老师,他已经非常老了,走路也很吃力,可是我看到他还是很害怕,远远地躲开。那段记忆对我来讲影响太深刻了。现在写作的过程,就是帮我慢慢找到记忆的过程,我觉得我该重新找回那段记忆,不仅仅是面对那些事情,也重新面对那个时候的我。”


算来算去,阿郎在东北家乡不过也就生活了十几年,为何不写上海,不写北京,而是写东北?阿郎说:“就好像一个人七岁的时候就形成了自己的家乡味。你的饮食习惯,你的思维方式,你的灵魂的栖居地,你逃不掉,所以我写作的时候,就离不开东北。”


《肥梦》和《铁锈新鲜》写完,阿郎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离开家乡之后很久,再回头看,你才会对家乡有一个相对比较客观的认知”。最近一两年,因为父母年纪大了,阿郎回家乡越来越频繁,“我对这片土地好像也在重新认知。”


阿郎往往因为一句话、一件事情就突然介入到创作中,“进入之后,我每天就和这个想法面面相觑,他看到我莫名其妙,我看他也莫名其妙,慢慢地,不同的细节就出现了,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创作小说让阿郎把自己从经验城邦里摘取出来,“只要我够坦诚,可以诚实面对我的懦弱、自私、虚荣、浅薄、狂妄,我才不再是我,我笔下的人物才是各个不同侧面、不同时间里的我。我与他们相处,记录他们的呼吸和眉目。我想写大地上素不相识的人,写他们热热闹闹的孤独,震耳欲聋的沉默,声名狼藉的成功,金碧辉煌的自洽。我想把自己交出去,交给对面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谁的阅读的人。”



小说集《铁锈新鲜
阿郎著


《铁锈新鲜》创作谈:把自己交出去


我将《肥梦》算作一个阶段,《铁锈新鲜》算作另一个阶段,我想写出一些不同。

这一念头来自内心某处不时闪烁的绝望,每次面对那么多书和作者,我都会觉得天下的故事和道理都被说尽了,我的书写不过是鹦鹉学舌。

《铁锈新鲜》是我的第二本小说集,趁着对文学的所知有限,不知天地厚的胆子尚在,我想在那种约定俗成的语言模型和宝相庄严的讲述规则里,再挣扎一下。

我从结构入手。

我对结构的理解,首先是一种空间感,我想用无数客观的砖瓦搭建起一座主观的房子。我想看看我的主人公,可否在那个既定的现实里活成大家看到的样子,也在我的搭建里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风雪夜归》筹划了很久,在上下班的路上,在出差时的高铁车厢里,在朗朗的太阳底下或某个月白风清的夜里。小邵媳妇、老六他妈、小崔的形象轮番出现,我能闻到她们路过时雪花膏和煤烟混杂的味道,听得到她们走路时鞋底与那个时代的土路的摩擦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们内心每一处微澜,她们眉眼生动、举止鲜活,如我的邻里故交般触手生温,同时也似水银一般不可控。她们以各自的形象挪移、折叠、流动、撞击、变形,折磨着我也鼓励着我,我知道我正在获取一种重构的可能。

拯救我的是“夜谭”两个字,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具象的参照,我想是《一千零一夜》。少时伙伴聚在一起,酒兴之余,聊起各自记忆里的某个闲人,这些人作为乡野志怪的某一类注脚,参差林立于乡人的口中。也就是说,我写的是一些茶余饭后被随口说出的人,她们可能真实存在,也可能被无数口口相传拼接过、渲染过,直至撕扯变形。那么这些人可不可以是同一个人,在几个人的讲述里,是不是可以隐现出一个人的一生?在最后酒散的风雪归途中,这些人是随着讲述消散,还是重新活了过来?

我不再是写作者,而是席边的倾听者和记录者,甚至于成为事件的目击者。 我只需忠实记录即可。

《风雪夜归》的开头写了十几遍,删除了十几遍。站在这十几遍里的人,都没有办法再站在那个轻描淡写又兵荒马乱的结局里。我希望这个结构抑或是空间的构造,能够匹配人物及其命运,因为这一切最终会成为我的态度。我谨慎管理我的笔,我怕在这过程中生出些许同情,变成对她们居高临下的指点。故事敞开幽暗明灭的豁口,我只能远观,我担心一旦走近,被细节所缚,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我写的是在他人的风暴之口动荡的人,是写她们自己。她们与他们同处在一个时空,但却平行不相交,甚至背道而驰。我喜欢这种对立和冲撞,就像废墟上开出花朵,风暴穿越针尖,锈蚀的铁剑匣内,剑气斑斓莫定。

这也鼓励我写就《铁锈新鲜》,我在每个人、每件事上都埋藏了另一种可能性。一个形状怪异,一个棱角平缓,无缝镶嵌在他人和自己的眼中和心里。我将这两个几何形状,无限复制粘贴,再用空间串联起来,这些单一最后变得繁复,就像火点燃火焰,水消失在水中。我们都渺小如斯,也都独一无二地伟大。

我理解的结构,是空间实体与时间维度的交叉支撑。

作为一个东北人,我多年漂泊,对东北这块土地已然陌生了。我好像在躲避什么,偶有旧友提及往事,也漫漶不清,听来像是别人的故事,有恍如隔世之感。这次写作,很多细节被唤醒,那些人和事滚滚而来,泼溅成画,跌宕自喜。我从故乡雪雾弥漫的街道上走过,从烟熏火燎的筒子楼旁走过,从我的邻人师友旁走过。只有我自己走过去,我笔下的人物才能走过去,才能走进迎接新世纪的鞭炮里。

这次写作极痛快,我好像是进入了本雅明说的那种灵氛中,几乎一气呵成。我似乎多少懂得了一点黑格尔说的,人必须从这个绝对的否定性的身边出发,才能开始精神上的远行。

《风雪夜归》是三个故事最后汇聚成河,我有意让三个故事都倚靠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上。第一个故事里的小邵面临下岗问题,随着全国工业结构调整,东北的重工业不再占据绝对优势,国有企业工厂开始裁员,东北开始出现离婚、盗抢、打工潮等应激现象。李闯的母亲就是南下打工者的一员,李闯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留守儿童。他最不能忍受别人骂他有娘养无娘教,同时开始恨那些父母都在身边的孩子。有时候爱是通过恨表现出来的。

第二个故事里的“我”在派出所当合同工,是第一个故事里大家公认比较好的归宿。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恐慌,“我”的理想被研磨成一个编制的形状。第三个故事里出现了“严打”的大背景,“我”是卫校刚毕业不久的护士,是我社会理想的化身。我希望她好。

我想写人在时间之海里的游弋,与风雪、游尘、大地、星辰产生不可逆的关系。我们一边愤恨,也一边热爱这壮阔的人间。

我尽力写我,但避免写我的事。

好像在一个人的写作初期,总是无法避免以个人经历编织故事。我喜欢人类学家项飚提出的那个观点:关注你的附近。我想写附近的他者,以至于我最想写的那个人,都是通过旁观者的视角去呈现的。比如《风雪夜归》里的母亲,比如《疼痛的秘密》里的父亲,比如《铁锈新鲜》里的少年,比如《西边有座山》里的耿队,比如《夜宴》里的安然。

我抗拒用很文学性的笔法去写人物内心,即便是笔下的人物,我也不愿将其一览无余地交给读者。我写动作,人物的潜意识蕴含在动作里,每个人看到的都可以不同。后来,有读者重读《如山》,从我对刨锛的细节描写里,发现了老姨夫的另一面。我有一种心事被揭穿后的感激。

我想写那种庞大的偶然性,所以在《铁锈新鲜》里,我写了一起不像案件的案件。起码,在这起发生了确定性伤害的事件里,没有人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想要伤害什么。作恶者原本和你我一样,只是普通人,当处于某一临界点后,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选择。在选择之前,他平凡如蝼蚁,在选择之后,他不再平凡,但却十恶不赦。

我甚至不想写站在传统意义上正面的一方,讲述他们如何慷慨凛然、处变不惊。我想让双方都陷入到巨大的不安之中,正邪双方在事件最终真相大白前,经历着一样的煎熬。他们一次次在刹那间做出决定,散发出同样的危险气息。

我想写附着在案件上的斑驳人性。我尽量写人的复杂性,尽量写一些人的弱小,以及这种弱小在遭遇某些事件后的突变。我也想写一个人强大的背后,那些刹那间柔软的时刻、怀疑的时刻。我想用软弱写坚硬,用残酷写温情,用个案的偶然去写人类历史的某些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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