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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从三十岁开始毁掉的吗？

银河系会玩 · 公众号 · · 2019-09-20 23:2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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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持续连载中

Chapter1

Chapter2

Chapter3

你和ta一起埋掉的第一具尸体，是危机还是生机？

（↑点击文字即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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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5

三十岁塌方事件

贾思敏在派出所办公室的椅子上坐着。旁边有个喝高了的人，鼻青脸肿，半醒着酒，看到衣冠不整的贾思敏，吓了一跳，对着老刘举起手来发誓，“警察同志，我发誓，真不是我干的！”

老刘没搭理醉汉，看着贾思敏，全身湿透，头发糊在脸上，一只鞋子还歪在一边，“啧”了声，扔了根烟给她，“怎么搞的，平时老来捞人，今天谁来捞你？”

贾思敏没回话，把烟递给旁边的发誓的醉汉“不是你干的，醒醒酒吧。”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和威士忌要找个地方趴下前一样，她没有找到任何反光物，也看不清此刻的自己，不过心里的素描有了个大概，应该和丧家之犬差不多吧。她“哐当”一声，把脑袋砸倒在办公桌上，“我趴会儿行吗？”

老刘看她平时打点得及时，此时落难，人见犹怜，扔了个垫子给她，“要么我拿手机让你打个电话？”

“不用，我就想趴一会儿，刘叔有恩了。”贾思敏把脑袋埋在垫子里。

她本来都做好了，把脸埋进去就大哭一场的准备。埋进去，却像她家冰箱里被咬一口之后的苹果，放了半个月，一滴眼泪都榨不出来。

她先想到的是Lexie，被保安带走前，都没能给Mars打个电话。

Lexie一直要强，可是要强也只是“要”的而已。生小孩整个过程，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里面，推出来的时候，如果一个亲近的人都见不到，会不会特别难过。她是否还得打起精神，跟公公婆婆进行好一番social。

认识这些年，都是Lexie帮她，从来没求过她。就这么一次，好像还被她搞砸了。

入行时Lexie就跟贾思敏讲过，“始终要记得，我们不争意气，争输赢。”

她想Lexie做到最后被苏琪送到医院，一定忍耐了很久吧。她是不是做错了，最终争了意气，让Lexie输了。

这一个月，经历的大小事，每一件她都搞砸了。她现在被隔在派出所这个密不透风的办公室里，不能去乙姐的店里，来一个小时的飞行模式，喝一杯，慢慢平静下来，抛开一切，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

贾思敏使劲闻着那只垫子的味道，混乱而丰盛，好久没闻到这样的味道了。怎么形容呢，棋牌室的麻将牌，破旧的纸钞，图书馆里的畅销小说。有汗味，外卖青椒小炒肉味，和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味”。

肯定好多人用过复杂的方式，和这只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法兰绒垫子接触过，把藏在后背的无奈深埋进去。

他们会怎么想？会想熬过去就好了，走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还是和贾思敏此刻一样，再也不想坐起来了。再也，再也，不想坐起来了。

这次好像过不去了。

已经不记得，是从哪个角度，第一块碎片落下。接着是一块砖，然后屋顶没了，最后墙壁倒下来，现在她站在满是灰尘的废墟之上，甚至都站不住了。只想彻底和废墟一起被填埋。

那么这场崩塌，我们先从那块墙皮开始讲吧。

墙皮是她的客户是夏有风，也是她年龄最小的客户，今年只有十三岁，出道七年。从六岁开始演各种大明星剧里的小时候，之后逐渐在各种大制作里露脸。这些年低龄化名星的案例有不少奇迹发生，“出名要趁早”这句话，已经写在很多家长脸上了。他们辞掉工作，带着小孩在各大剧组中奔跑赶场。样子很像四处找台的赌徒，见到位置就要坐下。有些人小赚一笔离场了，有些人赔到倾家荡产，在人群中蒸发。

还有人，像夏有风的妈妈一样。从夏有风六岁起带着她出来征战，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有风妈妈变成aka“疯姨”了。风姨找到位置坐下来，铁了心赌自己这一辈子。也用女儿的一辈子去赌。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风姨是目前来说，势头最猛，也最稳健的赌徒。为了成为女儿的经纪人，她辞掉财会的工作，考了经纪人证，开了公司，比很多职业经纪人眼光更准更毒辣。她知道，那些永远躺在“童星”光环上的人，随着成长，会完蛋的。

她极尽所能，帮原本只是家长里短电视剧里，哭着抱住中年演员大腿，喊：“爸爸你不要走。”的大眼睛女孩夏有风，接了一部颇具争议的现实题材电影，导演是各大电影节的常客，饰演一个性格敏感又复杂的叛逆少女角色。她会在这部电影里懵懂地和小男生接吻，只要十四岁这一步走稳，她就不再是童星了，她的成长会继续，她会成为“未来最受期待的明日之星”。她们母女会成为这个赌桌上最大的赢家，拿着筹码站起来，风风光光走入真正的名利场。

就在星光大道即将铺开前的关键时期。有一段视频在凌晨悄悄冲上热搜，还来不及公关团队反应时，早高峰的地铁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夏有风的妈妈一边声嘶力竭喊着你为什么哭不出来，一边用剧本狠狠甩她的脸。到了下午，持续各种知情人士爆料，“一个拿小孩做赚钱工具的恶母”形象已栩栩如生。晚上，几家主流媒体，直接点名了童星现象，掀翻无数“赌桌”。第二天一大早，贾思敏刚体检完，肠镜的麻醉还没醒利索，医生说你有点问题哦，要留一下。她从床上爬起来就向公司赶了。在黄金救援期分秒流逝的档口，她真的顾不上什么大肠杆菌。

夏有风母女坐在她办公室，在这场危机面前，调换了身份。风姨戴着帽子和墨镜，哭得照样畅通无阻，身上那股气焰也一泻千里。夏有风倒在一边冷漠地滑着手机，抽出桌上的纸巾递过去，“妈，你鼻涕哭出来了。”像个被小孩哭烦的妈妈.。

贾思敏把刚打印出来还热热乎乎的舆情报告捏在手里，看到这个场景。想着稳定住客户情绪才最重要，把舆情报告扔到桌上，锁了门，闭合百叶窗，“有风妈妈，把墨镜摘下来哭吧。”

风姨摘掉墨镜，开始她痛彻心扉的崩溃，说自己对女儿不好，女儿可能有今天的成绩吗？这每一步走得容易吗？那些骂我去死的妈妈他们难道不对小孩发脾气吗？他们不仅发脾气，还不能像我一样给女儿一个光明的未来，凭什么这么说我！

说出来是好事。这样至少能让风姨在地上捡起一些力气，毕竟她的“疯”才是撑着这对母女走到今天的关键。过程中，贾思敏一直偷偷观察夏有风的表情。怎么说呢，几乎是，没有表情。十四岁女孩的伤害可真直接啊，像看着别人家的丑事那种表情，看视频里妈妈怎么打自己的。她甚至连演技都不愿在妈妈面前用一下，说句“妈妈没事会过去”或者“妈妈你看都怪你”。无论哪一句，其实都会让风姨稍微好受些吧。

这些话只有她来说了。贾思敏拍拍风姨的手背，“有风妈妈，您别着急，现在冷静下来，这点事不算什么的，只要有风持续向上攀爬，总有弓箭手在一边持续瞄准，否则我们这个职业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解决的不是危机，解决的是人性弱点。”

说完这些，果然风姨平静了不少。

贾思敏接着说下去，“我知道您帮有风争取到那个角色不容易，请您先如实告诉我，过程中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可否与哪些同类型演员有过利益冲突？”

“有风能有今天，我得罪的人会少吗？！”风姨好像想到什么，一拍桌子，“一定王硕宇他妈！当时他们在那部剧里演兄妹的，那个大婊子，一直还让儿子抢我们有风的戏！”

贾思敏在舆情报告背后，记下这个名字，“我刚才看了第三方的数据分析，这件事确实像是背后有很专业的公关团队在操盘，不像偶然事件。不过‘无利不起早’，能弥漫到这样的影响力，要花不少钱的。纯粹因为仇恨的话，不太可能。多少演员其实见到对方都恨不得抓着对方头发扇耳光，还不是一起演了电影上了封面在慈善晚宴上表现得姐妹情深。我们在没确认之前，千万不要对任何其他‘童星’进行揣测和攻击，您明白现在状况，毕竟有风还是‘童星’一员。”

“这件事你一定拜托帮我们速速解决，今天导演都打电话给我，延迟了试戏时间，都是这件事闹的。我们告对方吧！先发个律师函律师声明什么的都行。”风姨抽起一张纸狠擤了一记鼻涕。仿佛恢复几成战斗力。

“您觉得策划出这种事件的团队，会怕律师函？我们不走这个路线，有别的策略。请您一定听好，这些都非常关键。”贾思敏拿起一沓便条在掌心轻敲，“第一，千万不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任何回应，不要接受任何采访，包括微博和朋友圈，能删的删掉，能关的关掉，因为事件会发酵，很多东西捕风捉影会成为持续攻击您的证据。第二，‘危机’这个词，有‘危’就有‘机’，我目前判断，这件事对有风来说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视频里，您打她，她给出那种不卑不亢的反馈态度，和新电影的角色挺像的。是个值得让我们来公关的点，这是有风转型的机遇。参照我们之前做过的国民小仙女沈雪喝醉酒扑街狂吐的案例，对方本想击碎她‘小仙女’的形象，可是在我们操作下，最后上升到了对女权的讨论，反转到世俗对女性的认知和期待，直接帮她接了一个Ted，全英文讲‘每一个在路边喝醉的女孩’这个主题，你知道最后怎样？”

风姨的眼泪，已经逐渐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此刻的脸色，是没有下完雨就急着放晴的天气。这是贾思敏最期待看到的，也是危机前最重要的一个客户心态引导，只要让他们忽略掉“危”，看到后面的“机”。这个眼神少说也能给公司入账一百万。

贾思敏对着风姨微笑，走到落地窗边，缓缓拉起遮光帘。“最后沈雪短期内收获了大批消费能力强的女性粉丝，我们把演讲炒成了‘标准六级口语教程’。”

阳光照进来，确实是这个夏天里难得的好天气。她指着对面的大楼，夏有风母女眯起眼，看到沈雪为Chanel最新发布口红拍的巨幅广告。贾思敏看着那张不再单纯，扬起下巴的脸，嘴唇是血腥味的红色，“未来有风也会出现在这样的海报上。”

风姨深深呼吸，像要借点沈雪的运气似的，“开价吧。”

贾思敏把便签上的数字翻过去，给风姨看，“这些只是目前撤热搜的价格。”

风姨皱起眉头，“你别在这种时候讹我们！比买热搜还贵三倍啊？有风得拍多少戏才能赚这些钱！”

贾思敏料想到她的反应，她也留好了后手，“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人买凶杀你，你知道了，要给凶手多少钱，你觉得他才会放弃杀你？三倍，可不算贵了。但是如果您权衡预算的话，那我也建议这个钱省下来，我们冷却处理，直接进入后面的公关步骤，就是这段时间您会很难，持续的网络暴力，不知道您能不能扛得住？”

有风妈妈看了看旁边的夏有风，一咬牙，“能扛住，我们有风赚的也是辛苦钱。”

贾思敏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各种隐喻和讽刺。到底什么才算好妈妈？什么才恶母？把小孩当成赚钱的工具，看似确实很“恶”。可是，这和在作业本背后，钢琴椅旁边，乒乓球台对面，冷漠地看着小孩的哭泣，说妈妈对你要求严格，完全都是为了你好，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对小孩完全不抱有期待，而是直接说，没关系的随便活活，爸妈能养你。听上去是很治愈。但这又是不是最终某一天，小孩反过来怒吼，“我如此无能，都是你们害的。”的证据。

亲情这东西，真是比海更深。

她撕掉最上面一张便签，“有风妈妈，无论您觉得我真情还是假意，我都以私交的身份，跟您说句话。之前被评价被议论的是有风，您是后面的人，没有这种切身感受，如今您感受到了，这种滋味不好受的。我无权评价您的教育方式，但请您能因此事理解到，有风从六岁开始，承受过或者说承受着的压力，比您大多了。”

说这句话时，夏有风才真正抬头看了贾思敏一眼。

“有风，这话也是对你说，我们现在处在一个大娱乐时代，所有的恶意，和当事人关系是不大的。都是每一个网友自己无法排遣的压力。网络媒体选出一个垃圾桶，第一个人扔了，之后每个人都可以大胆往里扔垃圾了，仅此而已。既然您选择扛，就请记住这句话，不要在意，未来要扛得还多得很呢。有风之前的十四岁生日会是三天后吧，我们照常举行，但是……”贾思敏又看了一眼窗外沈雪的海报，像是给自己也多点信心，她要选公关中比较铤而走险的那种打法了，“但是会有意外发生，有风妈妈，那个时候你要冲出来保护有风，身体上受点伤。”

“太假了吧。”夏有风跟贾思敏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你拍的那些电视剧不假吗？为什么大家还是会跟着你流着泪说出‘爸爸留下来’时一起哭？”贾思敏用与大人对话的方式和她直说，“现在的网络舆论，必须要抓住的核心是‘弱传播’，如果不慎已经成为强者，我们的手段只能是，示弱，爱弱，卖弱。很做作地表现出‘幸运的人也有辛酸’，只能说，这是一种愚蠢但有用的方法。”

“你觉得有风走到今天是幸运吗？”风姨认真问她。

“当然不是。”贾思敏重新在便条上写下一个数字，递给她们，“可当您一会儿钻进保姆车里，回到古北壹号刚装修好的房子，坐五十万的真皮沙发上，用爱马仕手帕擦掉眼泪时，就得自己扛下所有的这些‘幸运’。有风妈妈，这才是人间的公平。”

贾思敏送走这对母女后。一直在回想，洗手间里和夏有风的对话。

“这次是我帮她，不是她在帮我，你作为公关要让她明确这一点吧。”未满十四岁的夏有风在洗手间补口红。就是沈雪海报上的那支。

贾思敏关掉水龙头，“我一直清楚，我们的客户是你，但是现在你们是一个整体，要共同面对这件事。”

“我在面对呀，钱都是我出的，不是吗？”夏有风笑笑，把口红合上，放进包包里。

这是大人的颜色，是赢了的大人，吃掉了别人心脏的颜色。贾思敏和Lexie曾经对着那副海报，说出这句话。

“有风，你妈妈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之后的那个角色，是否能顺利演到。她始终是在考虑你的。”

“我能是因为我能，也不是因为她吧。”夏有风用大人的姿态看着贾思敏，“按照你想做的做吧，这个钱我花了，之后不欠她什么了。”

还有三天十四岁的夏有风，踮起脚尖拍拍三十岁的贾思敏。那种被遗忘在青春期的成长，电了她一下。她有点隐隐的不安，因为这种成长，所有十四岁的女孩，都有过。

她从业的直觉上，包括舆情报告的分析，都把这种不安更清晰了。目前风姨要打败的，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儿。

可是这一天，终归会来。你和最爱最亲密的人，牵着手走在路上，凭空从中出现了裂缝。你们就这样，血淋淋地站到了与彼此不同的阵营里。

而你们又知道，裂缝不会让任何人停止步伐，那抹血腥的红色太迷人。两边的人都会顺着无法消磨的裂缝走下去，跳动着看对方一眼就会哭泣的心，这才算完整的“长大”。

她和林女士是哪一天呢？和池骋又是哪一天？和Henry和Lexie又将会在哪一天？

站在办公楼下抽烟点的贾思敏不知道，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以上一切，都在随着那条细细的，还未察觉的缝隙，渗透进来。

她叼着香烟半天，也没在身上摸出打火机，一阵沮丧后准备往回走。突然有人拉住她，回头楼行鸽站在身后，递她一个打火机。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上次没有看清楚，三年里，他胖了一点点，留了胡子，把头发随手扎成一个小揪，穿着最随意的那种，被洗了很多次的Tee，还是有那种人渣质感的吸引力。以上全部，发生在贾思敏脑中的一秒里。

这根烟有点危险。那种危险是，好像抽了这根烟，上楼收到的体检报告就会是肺癌晚期了。三十岁的贾思敏，没办法再进一步了。

“谢谢，我不准备抽了。”贾思敏把烟扔掉。

楼行鸽点燃烟笑了笑，“那‘陪我’这句话还算不算数？就算想要逃跑，也再陪一根烟吧。”

（连载营业中，下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