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方,服装设计师。
我发现原来女生对衣服的要求是多么地简单,她们就只要瘦,只要白,只要看上去高就好了。她们根本不管你的领子是不是来自于五芒星,或者是面料是不是有经过其他的处理。这种非常直白的要求,其实是对我个人作为设计师的一些主张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冲突。
大家好,我是万一方,来自福建厦门。我是一名服装设计师,现在在经营个人同名设计师品牌。
2007年的时候我到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学习女装设计,硕士毕业以后,在各种机缘巧合和朋友的鼓励之下,我在当地成立了个人设计师工作室。
品牌成立初期的时候,其实是完全没有头绪的,我也没有做任何的商业计划。会用自己的名字,也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要用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放在这个服装品牌上面才比较合适。
很多人都问我,服装设计师是不是需要去追逐潮流?我很想说的是,关注历史,了解当下,其实是每一个设计师一定要做的功课。回看我们现在做过的所有系列,和潮流相关的少之又少。更多的可能是我个人的所思所想,还有人生阶段的一些写照,这也是我非常享受做个人独立设计师的原因。
我的第一个系列其实是我硕士毕业时候的作品。当时我非常迷恋60年代一些极简主义艺术家的作品,特别喜欢的是Tony Smith的雕塑,那种极为纯粹,不多不少,非常极致有力的雕塑和装置深深感染着我。
另外是他的创作理念,Tony Smith有时并不事先构思作品,也不会设计模型, 而是随意地以现成的一些东西作为创作的来源。比如他的一些作品就是现实生活中非常实在的产品的局部,他直接把尺寸放大了好几倍,作品就这样完成了。
我觉得这个状态是一个很高的境界,跟中国文化里面说的“空”的境界有点像,完全抛开了所有设计背后的概念。他的作品一直都是非常简洁利落,然后有些几何线性的状态。
所以我就想这些硬质的几何和雕塑体,是不是也能够放到时装里面去?当时做了一些小小的实验,也请教了雕塑专业的朋友,尝试从泥塑开始去构筑一些形态。这个是我在朋友的工作室里面做的第一个模型。
这个东西要放在人的身体上其实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情,因为人的身体那么地柔软,要驾驭一个这样立体的东西是很不容易的,当时也做了非常多的考量。
人非常有趣,人体的剖面是一个个椭圆形。大家可以看到,在这个装置的上面这个开口的部分,是可以插入腰部最细的地方的。旋转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的话,它就可以驾驭在臀骨之上了。当然这样子的设计不适用于那些侧面和正面一样大的人体。
这个是我自己。有时候我在做完这些实验之后,会把这些粗坯放在我自己身上。因为所有的模特是需要走在T台上的,她们需要在10分钟或8分钟的时间里面完成一个50米T台的来回。所以安全性,还有重量,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关于时装的部分,我用了一个西装套装的形态作为这个设计的基础。我的父母都是上班族,所以从小我对职业装和套装耳濡目染。20世纪80年代是服装史上一个特殊的时期,这个时期有非常多的女性运动。穿着男性套装其实是那个时候的一个潮流,所以我收集了很多关于套装的资料。
在收集完资料之后,我就开始把所有的想法放在纸张上。当然我并不是非常擅长画画,所以很多时候我画的东西可能只有我自己看得懂。
好在西方的教育体系里面并没有太要求画画这件事情。作为设计师来讲,他们更愿意看到设计师去表达想法,而不是用一种单一的沟通方式去解读他们的设计,所以这也让我蒙混过关。
在我的构想里面,我用了一些结构性的东西,还有硬质的材料放在这个柔软的面料里面。大家可以看到,在袖口的部分,还有领子的部分,我们放了一些硬质的材质,让它变得立体起来,也呼应了我之前对于雕塑还有装置的一些想法。
最后这个系列是在2012年伦敦服装周秋冬时期展示的,这是一个完整的呈现。
另外一个我感兴趣的课题是中国的武术。我在厦门的东坪山拜见了一位师父,他是北方拳八卦掌的继承人,也是非常随性的一位大师。他到厦门去旅游,感觉非常地舒爽,于是就住下来了。他告诉我一些武学要领,比如说武术并不是在于进攻,而是在于防守,在过招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现对方的弱点,出其不意地可以制服对方。
武术的美不仅仅是在于形体,还有他们的服装。习武之人经常会穿着的是中国东方传统的服饰,我非常喜欢这种利落的直线条的剪裁。
这些非常直接的线条就像剪刀划过面料一样,很干净。特别是对面料的选择,还有体量的把控,让这个服装不仅仅适合大幅度的运动,同时也足够地飘逸和柔美。
所以在后面的服装制作和设计当中,我也运用到了这些连肩袖的版型,包括一些高开叉的部分。
像佩戴武器一样佩戴配饰,也是我在学习武术过程中受到的一个非常大的启发。我延续了之前第一个系列雕塑装置的想法,把之前的配饰通过工业产品的手段做得更加地利落,线条更加地笔直,也添加了一些例如皮件和五金件的东西,去辅助它变成一个实用的配饰。这个是后面我们衍生出来的一些指环和手环。
武术的精神也影响到了后面整个秀场、妆发,还有音乐的搭配。
在做了两个系列之后,我开始意识到我其实是在经营一个品牌。那个时候运营混合着商业的一些压力,还有一些个人的情感。
2013年我其实经历了一个非常黑暗的时期。那个时候有强烈的悲观情绪,让我对一切的苦和痛都产生了向往。我觉得那些非常地美,就像刀刃一样,非常地尖锐,非常地有距离感,于是我开始去收集所有关于宗教、关于迫害和苦行僧的文献资料。
你们看这张图上面这个狂热的异教徒,他就是背着一个十字架。这个形态后来也运用到我们的服装当中。
同时我还提取了一些包括忏悔式,还有宗教里面的五芒星的符号。
这些符号锋利般的感觉也沿用到配饰的设计里面。这个是镜面不锈钢。图片是我在工厂里面通过锻造的手法把这些想法拼接起来。
这是最终一个成品的照片。为了去呼应这种镜面不锈钢刀刃的感觉,我们在指甲的部分也做了相应的设计。
这是最后的作品。大家可以看到在领子的部分,还有腰间,都有我们在收集设计资料时候不断出现的这些符号的元素。
在接下来的一个系列里面,我的心情慢慢地好转起来,也遇到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朋友,算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了。我在学校图书馆里无意中翻到了一组50年代时装杂志里面泳装女郎的照片,她们优雅闲适的状态,深深地感染着我。
比如说这张,它是围着一个裙子,里面是高腰的裤子。
这些小小的细节都成为我后来运用在服装当中的一些元素。太阳墨镜是我们最后饰品的一个部分。也应景选了一些波光粼粼、代表夏日刺眼的阳光的面料,和一些和涂层复合的棉质材料。结合了一些超现实主义和未来主义的元素,于是有了这个非常轻松,带有点性感的系列。
那时很多朋友都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为什么跟之前的系列反差这么大?所以每一个系列都是我人生阶段的一个写照。
2014年的时候我的母亲去伦敦看望我,那个时候她参加了我们2014年秋冬系列的发布,这也算是她第一次看到时装的秀场吧。当下就有一些记者问她说,阿姨,您觉得怎么样?她非常直白地告诉大家说,我完全看不懂。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做的东西我母亲都看得懂的话,那我真的不好意思再继续做设计了。
后来我的母亲在我的工作室里面帮忙,每一次遇到她喜欢的款式,我都坚决要把这件衣服从系列里面取消掉。因为我那时候一直认为时装不是服务于所有人的。如果说你要一个特别的造型,或者说是要穿一个非常具有创新意义的面料的话,那这件衣服一定是不舒服的。你要酷,要美丽,也得要有点担当吧。所以我也一直觉得设计师需要背负着创新创意的使命,我们需要去发现和创造更多不一样的着装的方式。
2014年底2015年初,因为很多原因,我把工作室从伦敦搬到了福建厦门。回到厦门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我需要自己去拜访供应商,出差,也需要去工厂讨债,或者是追货。这些工作上面琐碎的事情让我发现,一件衣服的抬手量是多么地重要,一条裤子能不能让你下蹲也是很关键的一件事情。
在工作室的时候我也会接待一些过来挑衣服的客人。我发现原来女生对衣服的要求是多么地简单,她们就只要瘦,只要白,只要看上去高就好了。她们根本不管你的领子是不是来自于五芒星,或者是面料是不是有经过其他的处理。这种非常直白的要求,其实是对我个人作为设计师的一些主张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冲突。
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非常苛刻的客人,她们会说这件裙子完全遮不住我的小腹,或者上衣没有办法帮她盖住副乳之类的,会露出她胖胖的手臂。我也很生气,我觉得为什么你要怪衣服呢?明明就是你胖啊。
直到我自己有一天也开始发福的时候,我才知道有时候胖是多么无力的一件事情。这些跟客人的接触,让我在思想上面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但是时装的季节过得非常快。在我继续做下一个系列的时候,我带着这些问题继续在推进。接下来的这个春夏系列的时候,同样的,我喜欢翻阅过去的时装杂志,在时装杂志里面我看到了复古的运动衫。
我觉得这个照片非常吸引我的地方的是,当时在50年代,大家在运动的时候并没有穿着那些机能性的面料,也没有因为运动特意穿着更舒适更方便的衣服。她们还是照样穿着一些小西装领、百褶裙、高腰裤,甚至是看上去没有那么方便活动的衣服。
我觉得这种矛盾的冲突是非常有趣的,也是非常适合当下社会的女性的,这也让我开始思考服装的社会意义。这是根据我们之前找的资料设计出来的2015年春夏的作品,里面有一些运动制服的元素,还有刚才大家看到的一些高腰裤等等。
根据这些跟客人接触、朋友聊天的经历,我开始慢慢地收敛了一些服装上面的廓形,把它变得更实用了一点。这个系列送到实体店以后,得到了大家一些反馈。
虽然销售上面好像比过去的系列好了一些,但是买手也反映说,有一些开得非常低的露背,还有一些像制服和睡衣的款式还不太能被大家接受。直到一年半以后,有一些朋友和网友再回来找我们的系列的时候,我才得到一点点的安慰。
那个时候我也发现,其实有时候选择一件衣服,并不是因为你无法驾驭它,而是你没有发现自己可以穿着它的潜力和场所。我曾经就问一个朋友,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敢穿露背装,却突然有一天冲进门就喊着要那件?因为我之前有推荐给她一个露背吊带裙。她说因为我要去泰国度假了,那边的女人们都是穿着比基尼躺在海滩上的。
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其实所有的衣服我们都是可以去驾驭的,只是你可能还没有发现另外一个自己而已。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也在不断地传导我们的理念,她们打开自我,去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