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妈妈今年75了,在这个家庭中一辈子没有话语权。上有能干管事的奶奶,下有伶牙俐齿的儿女,还有脾气急躁的爸爸,难得有点小脾气还没等她爆发就全被压制在萌芽状态了。
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就没发过火,一天到晚就知道蹲锅门,站旮旯,埋头干活,端碗吃饭,一辈子尽心尽力地洗衣做饭,耕田耙地,操持家务,从来不为自己提半点儿要求。
妈妈是奶奶的亲侄女,那个时候表亲结婚是常事,还好我们姐弟三个没傻没呆,个个茁壮成长。一则因为奶奶本就持家有方,人情练达,精巧能干。二则因为妈妈是至亲娘家侄女,所以奶奶对妈妈的说话方式更直接,更急切。奶奶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过怕了。经常跺着小脚叫妈妈多种地,少浪费。一旦妈妈把不穿的衣物扔了,奶奶便会立即捡回,一边捡一边责骂:“你个讨饭货,日后讨饭总摸不到路 。”每每此时,妈妈也不争执,笑笑岔开话题,或到别处干活,过些时日再趁奶奶不备,该扔的还得扔,该剪的还得剪。
总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奶奶到90多岁时仍然动辙对妈妈嗔怪抱怨,妈妈也习惯了奶奶的各种挑剔,从不争高下。所以虽然是农村普通家庭,奶奶和妈妈,奶奶和婶婶一辈子没红过脸,没吵过架,妈妈和婶婶偶尔小摩擦,也都慑于奶奶的威严不敢放肆。奶奶98岁去世,此前十来年,都是妈妈陪着奶奶睡觉,冬天暖被窝,夏天驱蚊虫,过去乡下用木头脚盆,浴帐,洗澡擦身,倒痰盂,倒马桶……全部是妈妈。当然如轮流到叔叔家,则是婶婶了。
凡老太太外出理发,走亲访友,上街购物,近距离都全部是妈妈的三轮车座驾,远了才会动用我们开车。所以奶奶嫌弃了妈妈一辈子,却又一辈子离不开妈妈。奶奶突然去世后,妈妈一个人坐在锅门前抹眼泪,对我说:“老太太吃了一辈子苦,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老太太每次跟我凶,我想跟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有什么可争的?”